第27章 ☆、之八

路上很黑,小縣城比不得大城市,路燈稀稀拉拉,還沒幾盞亮的。小文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我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瞥我一眼,“你有什麽想問的,此時可以問了…”

路上行人也無,只有我和他沙沙沙的腳步聲響。

我想了一想,偏頭問,“你幾時到的這個縣?”

小文一愣,大概沒料到我會問這麽看着不相關的問題,但他随即淡淡回道,“不太記得了,大概四十多年前。”

“你……為了他而來?”我斟酌了一下,索性直道,“健哥?”

小文腳步一頓,隔了會兒緩緩問我,“你怎麽知道?”

“我看了看健哥的過去,”我答,“20年前你就在這了。”

“呵~”小文輕笑了一下,“法眼通天,真是不枉我傷在你區區一張守門符下。”

“哦,你果然傷了,要緊不?”我問,停一下又解釋,“我不是針對你,習慣而已。”

小文安靜着。我再問,“這也不是你本來面目吧?”我對在周家門外讓我驚豔的那微微一笑還念念不忘。

妖都是極愛惜外表的,越是萬年老妖,越是公的俊美母的妖豔。小文的外貌看着太普通了,想必是為了掩人耳目而設的化形。

“多此一問。”小文譏笑。

我不惱,再追問,“能讓我看一看本尊麽?”

此時我們剛好路過一戶似是還沒有休息的人家,有昏黃的燈光透窗而出,地上隐隐畫出窗格的形狀。我走了兩步,發現小文并沒跟上,遂轉頭,恰聽見小文說道,“看吧…”

一瞥之下,我抽氣暗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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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一水白衣的男子才符合我所認知的妖該有的相貌:兩道長眉斜飛,丹鳳眼中如汪了一池春水,即便是如此昏暗的背景,也難掩目中灼灼光華;鼻梁筆挺,薄唇微抿,約莫是見到我驚豔表情,他頭傾側,嘴角彎出些微弧度。

一笑之下,更添說不出的妩媚動人。

我忍不住問,“你到底是男是女?” 說着再細細打量,從他身上品出幾分軒昂高潔的書卷氣來。

真是難得,這樣的媚而不妖。

小文自嘲一嘆,“若是女身,也用不着這麽幾百年的苦侯了…”

“你等他做什麽?”我問了困惑已久的問題,卻沒有立時得到回答。小文蹙着眉,眼神透出深深落寞,讓我都為他心疼。

我不再追問,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小文邁開步子,一步由光明跨入黑暗,霎時披上了僞裝,依舊是須發滿臉,低着頭弓着腰,雙手插進褲兜,經過我身邊時,低聲說了句,“走吧……”

我們站在周家門外。大門緊閉,周遭靜悄悄的,道場已做完,連看熱鬧的人也早已散了個幹淨。我和小文對視一眼。

“你說…”小文輕聲問我,“那女鬼被收走了麽?”

我搖頭,“估計沒有。”老道士的水平糊弄外行人可以,但要遇見真家夥了,也得抓瞎。“但是…”我想一想,又道,“那個陳楓我倒是很好奇…”

小文斜睨我一眼。

我問,“怎麽?”

他咕哝了一句,“好奇,又是好奇…你好奇心真重…”

我失笑,“職業病呗。”

笑完正經道,“降魔伏鬼,第一要心有浩然正氣,第二要堅毅堅持,咒語什麽的,能起的作用反倒在其次了。從那個陳楓身上我感覺到一種異于常人的隐忍堅持。他上山拜老道為師,一定是有什麽緣由的。”

我看了小文一眼,他凝神聽得正認真,于是将話題轉到他身上,“還有,我從你身上也感受到這種隐忍和堅持,所以我好奇,我對你和他都好奇……”

不知我的話觸動了小文哪根神經,見他默默出着神,我便自己上前敲門。有人應門,竟然是剛才我和小文談論的陳楓。見到我,他倒是沒顯出什麽意外之色。

“哎,你還在這裏,”我寒暄,“我以為你和你師父都走了呢。”

陳楓出了大門,回道,“師父讓我收錢…”他面露難色,我恍然大悟。

肯定是老道士放心不下今天做道場的辛苦錢,可是健哥家裏又出了那麽個事,所以幹脆留陳楓在這,等到合适的時候去找健哥要賬。陳楓呢,估計心腸是好的,不忍這個時候去找健哥,于是就耽擱下來。

小文接道,“健哥讓我來看一看,既然做完了,道場錢自然不會少了你們的。”

“我也知道時候不對,但師父吩咐了,我也沒法子…”陳楓有些不好意思,“這樣好麽,你只要付我師父的那份就好,我的那份就算了。”真是個憨厚孩子,還真以為那個奸詐的老道士會分他一杯羹。

小文笑了一笑,“錢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問題都解決了麽?”

陳楓遲疑道,“應該解決了吧,道場做完了,師父也沒說旁的什麽。”

“沒什麽異常?”我插嘴,“沒看見周大媽說的那什麽鬼?”

“沒有。”陳楓老實搖頭,續道,“不過,周家那孩子果然失蹤了,從下午到現在都沒找到。”他轉頭看着我繼續,“你指的那個小女孩一直不肯承認她知道周大媽兒子的下落,這不,周大媽跟着那女孩去了她家,估計不問出個究竟來不會罷休。”

這個小插曲小文是不知道的,在他問之前我簡短做了個解釋。小文訝問,“你真的認為那個女孩知道?”

“我不确定,”我搖頭,“所以,我需要确定一下。”

我請小文帶我去裁縫店家,陳楓猶豫了一下,小步跟上我們。

周大媽問不出來的東西,我得想個辦法給問出來。我認定了那對小年輕在旅店裏不知怎麽得到了本屬于女鬼之物——具體是什麽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的是,這樣東西不會給這對孩子帶來好運。

大概十分鐘後,我們到達目的地。不用小文指點,我也知道裁縫店到底是哪扇門,因為周大媽的聲音在夜晚中頗有穿透力,“娜丫頭,大媽求你了,你就說吧……”

娜丫頭,“咕哝咕哝咕哝…”(聲音太輕,聽不清楚)換來周大媽重複的哀求。

另一個大媽的聲音響起,“哎,他大姐,你別為難孩子了,她說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這個估計是那個娜丫頭的媽媽,話語裏頗多維護之意。

我有些可憐周大媽,她聲音已經沙啞,想是很為自己的孩子擔心。

小文問我,“現在怎麽辦?”

我還沒回答,忽聽陳楓問,“哎,你是……私家偵探麽?”

我回頭,看見他臉上憋不住的好奇。皺眉想一想,重重點了下頭,回,“是,專門跟比較特殊案例的那種。”

“哦~”陳楓了然的點了點頭。

我舉手敲門,片刻便有人來應門,是一個和周大媽年紀差不多的大媽。見到我們仨,她先是一愣,然後目光便落到小文身上,“小文,有事啊?”

小文回,“嗯,我們來找…”

“周大媽…”我搶道,“我們來找周大媽回去有事情商量。”

小文奇怪看我一眼。

果不出我所料,聽我這麽一說,那大媽面露輕松釋然之态,忙往屋裏讓着,“哎,你們早點來就好了…他大姐不知從哪聽來的不靠譜的說法,非說我家娜丫頭知道他家豆子的下落。我怎麽說她都不聽,你們趕緊把她勸回去吧。”

進門來就是一個四方廳,不大,家具挺舊。娜丫頭曲腿憋在沙發裏頭的角落,周大媽坐在她跟前的一張小竹椅上。

聽見我們進門的動靜,兩人都齊齊望過來。估計被煩了太久時間,娜丫頭眼神呆滞,動作緩慢,眼珠子在我身上轉了兩圈,才把我認出來,立時豎了眉,“你到我家來做什麽?”

周大媽卻很歡迎我,喜出望外的說,“哎,姑娘,你來的正好…”估計是娜丫頭不肯開口,周大媽也是沒了法子,此時見了我猶如溺水者捉了根稻草。

我揮手止了周大媽的話,盯着娜丫頭直接便問,“你們在健哥旅店裏到底撿到了什麽?”

娜丫頭本待發怒,被我這麽一問,立時愣了。

我見她眼珠子滴溜溜轉,顯然正在想借口,再詐道,“你還想抵賴麽?旅店出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警察已經掌握了基本案情,你現在交代還來得及,若是晚了,就要被當做殺人犯的同謀抓去審問了。”

娜丫頭她媽一聽急了,上前跟着一疊聲的追問。被問得緊了,娜丫頭頭一偏,倔道,“我們不就撿了個手機麽,警察抓我們做什麽?”

啊,是個手機…應當是屬于死者的。

周大媽冷不丁抓住我的手,倒把我吓了一跳,她着急的問,“我家豆子不會是被警察帶走了吧?”

她可真會聯想,我安慰她,“警察不是綁架犯,抓了人會及時通知你的。”

周大媽扯了衣角擦了擦眼淚,轉頭又對娜丫頭她媽哭道,“大姐,我也不想為難孩子,都是孩子她娘,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說得娜丫頭她媽也跟着掉了幾顆淚,寬道,“男娃娃都皮呢,你家豆子沒準嫌道場吵,溜出去玩了,現在說不定已經回去了。”

周大媽眼睛一亮,說,“是哩,是哩。”

陳楓迎頭澆了瓢涼水,“我剛從你家出來,你兒子還沒回。”

衆人焦點又落在娜丫頭身上。

我冷冷開口,“你當真不知道周豆子去了哪?”(周大媽在一旁打斷我,“豆子是小名,大名叫周宏,宏偉的宏。”)沒得到回應後再問,“手機呢?在你這,還是他那?”

娜丫頭給了我一個白眼,很沖的回,“反正我沒拿!”

“那就是在周宏那喽?”

于是她又白了我一眼,鼻子裏很重的哼了一聲。看樣子她說的是實話,手機在周宏手裏。

“你知不知道那個手機是關鍵證物,兇手還逍遙法外,萬一讓他知道了周宏手裏拿着這麽重要的東西,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麽?”

我的話不是危言聳聽,死者除了那一身睡衣,再無多餘雜物留在旅店,臉也腫脹得五官變了形。認出死者身份是查案第一步,警察正苦于沒有頭緒,那個手機就極為關鍵起來,沒準兇手號碼還在電話名單裏。

娜丫頭還在犟嘴,“能有多嚴重?”

“多嚴重?哼!”我冷笑,“殺人滅口!”只聽咕咚一聲,是周大媽暈倒在地。

娜丫頭她媽趕緊上前把周大媽扶起來,周大媽手腳發涼昏迷不醒。我便對陳楓說,“麻煩你送周大媽回去吧,她這一天可累壞了。”

陳楓說了聲好,打橫把周大媽抱起大步離開,連他師父交代的事情也忘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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