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之二
拜別老僧,我出來找南迦。他庭院在掃地,身板依舊挺得筆直,神情很專注。
“阿米豆腐!”我合掌向南迦行禮,南迦停了掃把合什還禮,他額頭有汗沁出。這樣炎熱的天,散步都會出身大汗,何況舞着那麽大的掃把。我轉頭看看周圍,道,“咿,掃地啊……這裏不是很幹淨麽?”
“不掃何以幹淨?”南迦道。
“是哦……”我找了些廢話,想着怎樣能不動聲色的把白衣女妖這個話題引進來,“你,呃,每天都要掃地?”
“晨掃一次,午掃一次,暮掃一次。”南迦悠然答,似乎對掃地這種事很享受一般,手中依舊不停,‘唰唰’聲中走遠幾步。
我突然起了促狹心,跟在他身後笑道,“佛說,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那麽,大淨是否會無淨呢?”
“阿彌陀佛,”南迦停下掃把,單掌合什一下,然後轉身對着我,道,“看來女施主對我佛頗有參悟,善哉善哉!”
慚愧慚愧,參悟的沒有,裝模作樣的有~
“依女施主之前所言,‘大’之一道,在于修,在于緣,”南迦繼續道,“修為不足緣分不到,便是小僧這樣晨午暮一日三次掃堂,離‘大淨’之況,亦相差甚遠。”
聞言我點點頭,不客氣的指出,“看出來了,你修為是不太夠……”
南迦不生氣,溫和而笑,然後低頭繼續掃地。
他竟然不追問,‘不知女施主何出此言?’,或生氣,“不知女施主為何出此言!”,這讓我有些挫敗感。跟在他身後又走兩步,我不依不饒的啰嗦起來,“大師喚我‘女施主’,不似大師的師父那般喚我‘施主’,想來是大師心裏仍有男女之防,而缺佛與衆生所別之悟。”
我這話真是說到南迦痛處了,估計,他停了掃帚,出了陣神,然後雙手合什‘阿彌陀佛’一下,閉眼定住。風走過身邊,帶起衣襟,他的身體卻保持紋絲不動狀态。不知多久以後,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善哉善哉’一下,睜開眼來。
“我,随便說說的,”我開口道歉,想不到随便一句話,讓南迦産生這麽大反應,“大師,請不要往心裏去。”
南迦又笑了笑,看來沒生氣,他淡然道,“若不往心裏去,又該往何處去?萬物皆由心生,我在心中,心在佛中。”說完繼續掃起地來。
啊?這話是個嘛意思來?我發現跟和尚說話真累……眼珠子轉轉,我想到個說辭,“那麽,穿白衣的女子也在大師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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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南迦好長一聲道,“阿~彌~陀~佛~”,停了掃帚轉身看着我,神情很是嚴肅。
那一刻,我想,他會不會舉起掃把朝我撲來,一直把我打出廟門外?
要是他這樣做了,我一定不跟他争,我走就是,不就是個妖嘛,在這樣佛光強盛的地方鬧不出什麽幺蛾子的。再說那女妖每個星期都會來,大不了下個星期這個時候我再來候着,或收或放,看情勢再說……
但南迦比我想象的友善多了,他皺着眉,單掌施禮——我都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向我施合什禮了,出家人講究真多——,繼而道,“女施主果然神通,連南迦俗世之累也通曉,善哉善哉!”
“是……我剛才在廟門外剛好撞見……”這我倒不敢居功,坦白說,“我聽見大師的師父對那女子說了句話,心中有些感觸而已……”
南迦默然。
我繼續,“你師父說,有緣無分對岸不見……”
南迦繼續默然。
我繼續繼續,“但那女子态度非常堅決,回你師父說,緣分可以修的來。”
南迦終于面露苦笑,“癡兒,癡兒!緣起緣滅,皆在佛中!命中注定無緣,便是修破了天也不過是枉費心機而已……”
“她是……?”我伺機發問。
南迦嘆氣,道,“是小僧俗家妻室。”
咿呀……我嘆而無語……
這些妖怪都怎麽了?為了愛情赴湯蹈火甘下萬丈地獄一只一只前赴後繼……
難怪佛勸衆生,說,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僭越了……”我此刻是真心有歉意,一不留神又拱手作揖。
南迦駐掃把而遠目,道,“修行在心,她亦在心,心佛合一,萬物皆佛,豈獨她哉?”
我忍不住伸拳做掌,合什接道,“善哉,善哉!大師有此頓悟,已然離佛不遠矣……”
南迦微笑,望我一眼,問,“女施主甚有慧根,可是在家修行的女居士?”
“不是,雖然也修行,不過修的是另一種。”數次言語相逼換來對方和善相待,我不會那麽不知趣再出言冒犯,于是客客氣氣的回答南迦的問話,“道雖不同,理卻相通。今天跟大師幾句交談,我收獲不少,多謝多謝!”
南迦的佛性和慧根比他師父強了許多,像他這樣修行,只要一世便可與佛對話,到時成為蓮座下弟子不是難事。啧,有前途……
我忽然想幫他一下,去警告那只妖,不要再來騷擾,但旋即便把這個念頭壓下。也許這是佛為南迦設的劫,他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渡過。過了,便升華了。
不過我這顆八卦的心非常想知道他和妖還是夫妻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奈何南迦沒有頭發,我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向他索要指甲。缺乏媒介,咱李家的回溯法施不出來,看來只好作罷。
我向南迦道別,得趕緊把鴨子的事情解決了。已經臨近午飯時間,我要趕回酒店去吃免費大餐。
南迦送我到門口,幫我拉開寺門。我向他道謝,再玩笑道,“要是山上的和尚像他這樣好風度就好。”
“女施主還要上山麽?”南迦轉問,“是否是女施主所求之事師父沒有應允?”
我搖搖頭,接着道,“是我的錯。這事吧,本來就不太好處理。”
“數年前,有位修行密宗的師兄曾來小寺借宿,”南迦略帶惋惜道,“他若是在,或許能為女施主解難。”
密宗的和尚都修法、修結印和咒語,我略有耳聞,他們經常以伏魔捉妖來提升自己修行。和我們也算半個同道中人,要是有這樣的和尚幫我打點,符鴨的安全性可以得到大大保障。我不由動心追問,“那他現在呢?”
南迦面有惑色,道,“兩日後的一夜師兄外出,無歸,一直到現在。”
“是不是賴住宿錢,跑路了?”這是第一個蹦進我腦海的念頭,可能我太善于以己度人了。
“女施主有所不知,小寺接待游方僧人并不收取任何費用。”南迦搖頭。噢,我其實是知道的,只是一時忘了……“何況,”南迦再道,“那位師兄的随身物品并未帶走。”
我忽而心念一動,問,“這個數年前,到底是幾年前?”
南迦想了想,答,“三年前。”
一喲~我心裏忍不住冒出這個H市特産,難道那個密宗和尚半夜去了老胡同的老宅?然後被困了?
然後……
然後就被我收了……
對頭,對頭,我記得五鬼中的确有光頭和尚!
看來,符鴨這事還是得着落在南迦身上!老天已有安排,注定要他來借此機會修行,他若是能在有生之年将這五鬼全部度化,這可是無量功德一件!
他現在不過三十出頭,六十年後也才九十而已,百歲高僧到處都是,此路非常可行。我似乎看見了佛祖坐在蓮花寶座上正微笑道,“南迦,孩子,快來吧……”
回神後見南迦面有異色,大概見我無端露牙奸笑而受驚之故。我啪叽一下,再度蹦進寺門內。南迦退了一大步,訝然喚了我一聲,“女施主?”
“可不可以請你帶我去你那位密宗師兄住過的地方看一看?”我懇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