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之四
離開廟後我只覺無事一身輕,悠悠然在湖邊逡游一陣,在肚中感覺饑餓的時候叫了輛出租車回了酒店。正好是午餐時間,自助餐廳裏有不少客人,更多的,是一盆盆香氣四溢的食物,我開開心心的挑着美食來。挑着挑着,忽然想起我怎麽忘記上山去大悲寺求姻緣簽了?遺憾的時候轉而再想,咿,本來打算孝敬寺裏的香火錢省了下來,于是就高興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個男人進了餐廳,很英挺的男人,穿着黑色唐裝,簡簡單單一件素底無花的對襟褂子穿在他身上偏生深沉得很。他偏身坐在我斜側面,要了杯咖啡後,然後将一疊報紙放在桌角。
我得坦白,我雖然愛看帥哥,但絕對不會見到帥哥就死盯着瞧。但這個男人,我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因為在這樣由于要講究情調而暗無天日的餐廳裏,他居然還戴着副深得看不見眼珠子的墨鏡,戴着墨鏡還算了,他居然抿了口咖啡後就打開報紙認真的看起來。
我塞了口熏肉進嘴裏,暗想,不知道戴着墨鏡看報紙是個什麽感覺,趕明兒我也去買副墨鏡來試看看。又吞了口果汁,将跟前餐盤裏食物一掃而空後,飽了,滿意的打了個嗝兒……
拖着包袱離開餐廳,途徑前臺時被服務小姐喊住,說有人給我留了個口訊。
口訊是任‘大奔’同志留的,通知我晚上他的主人便有空見我,到時會給我安排一輛出租車接我去會面的地方,出租車牌也一并給了我,被前臺小姐抄寫在一張便簽紙上。
上樓時突然想起祖奶奶的訓斥來,确也有幾分道理,我最近确實胖了不少,應該考慮鍛煉,于是棄了電梯不用鑽進樓梯間。從一樓上到二層後鑽出樓梯間,等在電梯跟前。
運動要适量,過猶不及……
電梯往上運行着,我看着手中的便簽紙上那幾個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數字組合在一起的車牌號突然起了好奇,要是‘大奔’忙,不能來接我,随便安排個人就是,我可不信那個很有錢很有錢很有錢的人就‘大奔’一個手下;退一萬步說,要是實在沒人能來接我,告訴我地點我打車去不就行了?何必特意安排一輛,還是出租車?
話說回來,有錢人一般都有些怪癖……
能見到他,就已經很好了……不過在見之前,我還是先要弄弄清楚老胡同宅子的困陰局的來歷,還有青衣女鬼究竟是何許人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午覺上了,希望祖奶奶能帶給我驚喜。
回房後,我喝了杯茶歇飯氣,然後在偌大的總統套房裏兜圈子,從此頭主卧的衛生間踱步到彼處客卧行李房,走了幾個來回後摸摸肚子,終于扁了些些下去。我不能這樣酒足飯飽的去見祖奶奶,被她唠叨嫌我吃太多會長胖還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老太太當鬼這麽久,都多少年沒吃過人間美食了,我是她的曾曾…不知曾了幾代的乖乖孫女,當然不能做出刺激祖奶奶之舉。
往床上一躺,扭着扭着進了被子,我閉上眼,想着,等下見了祖奶奶還要問一下她有沒有幫我打聽到柳兒的消息。不知道柳兒還好麽,有沒有被那個可惡的鬼差捉到閻王爺面前去判罪……想到這,我忍不住睜開眼,看着天花罵了一句,‘嚓咧~’。怔然一陣後閉了眼,調整呼吸舒緩意識,漸入夢鄉。
白霧,又見白霧。
祖奶奶這次沒有故弄玄虛把我帶進化境,看來她氣消了,至少恢複了正常。我白霧中等了等,卻沒見她老人家出現,不由奇怪。叫了幾聲,還是沒人應我,我漫無目的走起來。
哪兒都是霧,茫茫一片,什麽也看不見,我索性開始練功。先蹲一個馬步,然後左腳微弓,右腳伸直,足輕點地,繼而在身前劃了半個圈……
手舞……
足蹈……蹈……
一趟拳打完大半了,祖奶奶還沒出現。哎呀呀,老太太去哪了啊還不來見我?她要是再不來,我的拳不就白練了?
濃霧突然消散,我的身姿定格在金雞獨立一飛沖天時。
喲,來了……
我暗喜,繼續賣力舞起來,一套拳真可謂舞的虎虎生風張弛有度。可是,一直等我将剩下的招式練完,祖奶奶還是沒露面。做了最後一個收勢動作,我将雙手叉在腰上舉目四望。一望便前前頭隐隐約約出現幾個人型影子,不由滿腹狐疑,不知道老太太又在搞什麽飛機,忙拔足上前。
追了幾步來到一個水池邊,滿池子紅色的水,翻滾着,激蕩起粉紅的浪花一朵朵。俄而一張人面出現在水花中,被莫名力量扭曲、撕裂,痛苦的将嘴張得老大老大。一朵褪去,再來一朵。
這樣的水我只在一個地方見過,冥府中,血河池。
難道祖奶奶把我帶進冥府了?
忍不住再往前走了兩步,我看見一個人。
一個女人。
個子不高,穿一件藍底紫花棉布襯衣,一條牛仔中褲,踩一雙人字涼拖,頭發胡亂挽成一個發團,用橡皮筋紮在後腦,碎發亂舞,看着随意又邋遢。她半蹲半立屁股微撅不知在做什麽,形狀甚是詭谲。突然她挺身将手一揚,一只蝴蝶從她手裏飛起……哦,不,不是蝴蝶!是鴨子!
是我的符鴨!
此時我才後知後覺,我看見的,正是區區在下本人是也!我說怎麽這麽眼熟……
驚了……
‘我’看見了我,那麽這個看着我的‘我’又是誰?
便在此時,我察覺‘我’不再能夠控制身體,好似頭按在了別人身上,能有自我思維,卻不能操縱四肢。我不知道祖奶奶想幹什麽,但她既然拒絕出現,我也只能靜觀其變。
‘我’緩步上前兩步,來到我身後。我被驚動,回頭看見了‘我’,目露驚喜,嘴邊立時帶出個讨好的賤笑——這個表情我也好生熟悉,每次數過兜裏的錢照鏡子時都能看見。但不知道什麽緣故,那個笑很快便被收卻,變作惴惴之色。
‘我’将手一擡,之前那只被放飛的符鴨落回‘我’的手裏,接着‘我’看見我滿面驚恐,驚即轉怒,作勢就要撲上來(神勇當真,呀呀呀,好比那下山猛虎看見了山雞一只,咿呀呀)……
‘我’卻将手一揮,我便身飄在半空,搖搖曳曳如斷線風筝一般,跌撞翻滾,消失不見。
‘我’遠目一陣,然後低頭,看着手中微顫不止的符鴨,許久未動。
我緊張起來……
那時我被鬼差一袖扇飛,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柳兒現在怎樣。我更加不知道的是,祖奶奶是怎樣讓我化身為鬼差來親眼見證後續發展。這老太太的本事,比我想象的大的多……
鬼差單掌托着符鴨伸在空中,符鴨靜靜伏在他雪白掌心中。片刻後,一道白光悄然飛起,落在地上,柳兒顯出原形。她趴伏在地,對鬼差恭敬行了叩頭大禮,然後爬起,款款轉身,向玉橋眺望一眼。
因鬼差只是注視着柳兒,所以我不知道玉橋那頭的人有何行為,但見柳兒出着神,于怔忡中悵然落下清淚一行……
然後她複又跪下,朝着玉橋那頭的人連磕三下以示拜別。
一拜,紅塵斷。
二拜,姻緣銷。
三拜,相忘于江湖。
之後又來了一個鬼差,帶着柳兒離開。
我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遺憾,或許兩種情緒都有,即為柳兒的安然無恙而高興,又為她還是不能與愛人相擁一次而遺憾。
但,我放下了心。不知何時,眼角有些濕潤。
霧氣再度湧起,将我裹住,一個聲音響起,“還滿意你看到的麽?”
我循聲走去,霧便又消散,鬼差黑色秀挺身影出現在眼前。他足下點着荷葉,身子斜靠着朵朵紅蓮,半卧于盈盈水間。
我恍然,帶我看景的,不是祖奶奶,是鬼差,難怪我能用他的視角看物。想不到鬼差也能入我夢來,還把祖奶奶給排擠走了,他的能力大過祖奶奶許多。
抱拳作揖,我誠懇道謝,繼而環視周遭,這裏是老胡同宅子的那個可游離的大花園。
我怎麽又回來了?阿米豆腐,一定要是幻境啊,我可不想再被困住。然後立時醒悟,看來鬼差要來向我指點迷津,估計這次是要告訴我那個靈力強大的青衣女鬼是誰,至少讓我看一看她的長相也好。他果真是來給朱婆接班的,而且非常盡心盡力!我之前種種腹诽真是太苛責,人家實質上是個負責任的好鬼差。
可是事實證明我想多了。
鬼差一眼斜睨,道,“李家事由李家人管……”
我一愣,先不明其意,旋即想到他這是順着我的心思說的話,也就是說,他不會告訴我關于青衣女鬼的事情的原因很簡單,那是李家事,理當由李家人來操心……
等等……
難道鬼差的言下之意是,那個青衣女鬼也是李家人?
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兩圈,各種蛛絲馬跡證明了這個猜測的确實性:
她魇住了我,卻沒有施害。不但沒有施害,反而一眼認出我在暗中施展李家的出竅訣,于是及時制止了我草率的背水一戰。
她認識祖奶奶,還親昵喚她名諱。祖奶奶貌似也認識她,在聽見我的描述後,喃喃自語着什麽‘想不到她也出來了!’看來,這兩人是老熟人!
還有……困陰局出自她之手……關于這一點,此時我已經很肯定了!
祖奶奶也沒有說錯,困陰局自創造出來開始,就沒‘人’布過,因為布這個陣的,是鬼。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