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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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濕漉漉地出來,江遠赫讓他坐在床上,他很自然就為他擦起了頭發。江寧存覺得冷,往他懷裏縮了縮。
“哥哥,”他喚道,“蔣牙知道嗎?”
蔣牙是江寧存的繼父,當初江峰和寧凝離婚後,寧凝只帶上了哥哥,然後回了娘家,一年後她嫁給了蔣牙。
江遠赫跟着他的父親江峰,江寧存只聽說後來他反複再娶,除此以外,他們只在寧凝無休止的謾罵中出現。
他只問蔣牙是有原因的,他們默契地對他們的生母避而不談,這個不幸的女人半年前離開了困住了她半生的城市和人。
一頓平常的早飯過後,她遠走高飛,不見蹤影。
江遠赫問江寧存蔣牙,但江寧存的思緒跟着寧凝離開的背影越飄越遠,遠到他不禁想她過得怎麽樣了,會想念她抛下的血肉嗎,她明白她的愛情在世俗面前不值一提了嗎。
她是會事業有成,還是會落魄餘生。
她會不會回來。
“哥哥?”江遠赫湊近,與哥哥鼻息交融。
寧凝走後沒幾天,蔣牙也消失了。
他越想越紅了眼眶,他看着江遠赫的眼睛,他看見某種閃爍的可以稱作希望的東西。
“哥哥和我住吧,過兩天我們一起去拿你的證件好嗎?”江遠赫抱住他,輕撫他的脊背,“我轉來你的學校了,我保護你,哥哥。”
“我養你。”
真好啊,他想,可是代價怎麽算呢。
他們相擁而眠,但是直到夜深,江寧存依然醒着,他想着無數迷蒙的夜晚那些半死的月光,然後他就起身去看月了。
今晚的月亮沒什麽不同,但他越瞧越難受,實在忍不住淚水,他應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長久以來淚水只是武器,他從不為自己而哭。
透過淚水和人間的月,他忽然窺見漫漫長夜裏人世的浮沉。
他世俗的欲望,無疾而終的念想,抽身不得的羁絆,竟在這毫無征兆并不特別的說不清的夜晚一并爆發,他被焦躁的海水淹沒了,沉浮的不是人世中的他,是緩緩走向大海深處的他。
他到底在憂慮着什麽呢,這焦躁竟使他不得一刻安寝。
腦海中飛快上演着世俗的一切,他閉上眼睛,很多東西一閃而過,他清醒時從未如此警覺而敏銳。
天亮得好早,江寧存模模糊糊的想。
江遠赫起床的聲音很輕,準備早飯的動靜似乎也很謹慎,可惜他并不值得他如此小心,從他掀開薄被那一刻起江寧存就隐隐失去了睡意。
他下了兩碗面,打了荷包蛋,放上一些青葉,不知道放了什麽輔料,味道嘗起來很不錯,但江寧存有些食難下咽,最後一碗半都進了弟弟肚子。
他真的朝氣蓬勃,吃完還頂着呆毛沖江寧存笑:“哥哥洗漱完我們就出發吧!”
“毛巾,牙刷我都準備好啦。”
江寧存被他推進浴室,關上門前他鄭重地說:“我的東西哥哥都可以用!”
他真的朝氣蓬勃。
江遠赫說他最近長得特別快,很多衣服都穿不下了,“要是哥哥不來都只好丢掉呢。”
“都沒有穿過幾次就發現不合身啦,雖然也很新但還是委屈哥哥了。”
江寧存有些郁悶地發現他已經實打實比他高上那麽一點了,明明江遠赫比他整整小了12個月。
不過雖然差了一歲,但他們現在同級,這個暑假過完就是高二了。
他不會拿哥哥比他多上了一個學前班這件事來嘲笑他的,正如他不會拿身高說事,雖然他總是有一些微妙的“居高臨下”。
很快他們就出門了。地鐵涼得人心裏發寒,江遠赫于是一直握着哥哥的手。
他分給江寧存一只耳機,擔憂地摸摸他的額頭。
江寧存希望他不要再這樣了,否則他會越來越依賴他。
他會離不開他的。
江寧存感覺很多人在看他們,真希望找個殼縮起來,他為什麽不能像蝸牛那樣背上自己的殼出門呢。
他疲倦地垂下了眼。
“江寧存?”一雙白球鞋停在江寧存眼前。
他刷地擡頭,對上了席遠鳴的眼睛。
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江寧存,視線在他和江遠赫緊握的手上徘徊。
江寧存瑟縮了一下,輕輕說了聲你好。
席遠鳴哼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地鐵到站了。
他們對面的座位空出來,席遠鳴于是走過去坐下,調整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機,然後抱臂看着他們。
江遠赫伸出一只手攬住哥哥,把江寧存往他懷裏帶了帶,問他這是誰。
這是誰?
這是誰?
如果不是席遠鳴本人就坐在對面江寧存簡直要笑出聲來。
腦子裏飛快閃回了一些片段,他皺了皺眉,把它們都掃出去。
不算什麽好的回憶,認識的人,僅此而已。
當然他沒有說出這句話。
他回握江遠赫,與他十指相扣。
他揉了揉江寧存的頭發,輕聲說:“別怕,我在。”
這年夏天,燥熱、粘膩,不堪回首,但就在這一刻,有些東西把江寧存的人生割開了一道鋒利的口子,之前是盧纓和他,之後是他。
在江寧存看不到的地方,席遠鳴和江遠赫短暫地過了一個回合,交換了一些令人不甚明了的東西。
他後來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但這一刻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溺水般的回憶裏,江遠赫的肩膀給了他一點點撫慰,于是他有了那麽一點點,一點點的心存幻想。
到站了。江遠赫牽着他。
他們順着人潮往前走,路過席遠鳴,把他甩在身後。
好像只要不去接觸那些可以時刻提醒他盧纓已死的人和事,盧纓就還在他身邊。
譬如把席遠鳴甩在身後。
走出地鐵感受着撲面的熱浪,他終于呼吸順暢了起來。
寧城,這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市,東和西,南和北,隔開的世界不亞于這座城和另一座城的距離。
江遠赫輕車熟路,顯然他肯定在江寧存不知道的時候來過很多次。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毒辣的太陽,燥熱的夏天,這座城市的燥熱會從六月初持續到九月底,偶有暴雨。
江遠赫笑着給他扣上一頂棒球帽,湊近說:“哥哥我想這一天太久啦。”
江寧存臉上的汗水順着下巴滴進水泥地裏。
還有兩年就高考,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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