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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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存仰起頭抿唇笑了笑。

江遠赫深吸一口氣,把他狠狠往懷裏摟了摟。

他們繞進了幸福小區,小區大門是敞開的,保安大爺搖着扇子打瞌睡。

繞過一棟又一棟的老樓,終于走到了小區深處,23棟。

那天他上樓的時候,顯然沒有料到從此他的人生急速翻折,一路往下。

老樓的樓道很窄,江遠赫只能選擇牽着哥哥一前一後地走,太熱了,江寧存真的很想抽出手來。

他掏出鑰匙開門。

江遠赫皺眉往裏看了看,先他一步走進去,打量了一下屋裏的陳設。

江寧存收了學校的書和作業,還有證件,東西并不算多,也就塞了一個書包而已。

江遠赫到處看了看,然後拿起書桌上一個魔方,擺弄了一下。

“不帶走嗎?”他問。

江寧存有些猶豫。

心裏想的卻是書櫃深處半個櫃子的魔方。

“不了。”帶不走的。

江遠赫還是拿上了那個魔方,大概他以為哥哥真的很喜歡它。

理智上江寧存明白他應該把這些舊時光的象征都留在這裏,有時候他确實心狠起來自己都害怕,但是看着江遠赫拿着它,他有一點背叛的痛苦,于是他向他要過來裝進了背包。

有一段時間江寧存天天看着它,不停打亂拼好,打亂又拼好。

盧纓說這是他唯一敢正大光明擺在明面上的娛樂,雖然他的家裏人還是不太喜歡。那天他偷偷翹了補習班來找他,興奮地說他學會三階了準備馬上玩四階。

他飛快地打亂了然後拼好,展示給江寧存看。

那天他激動的像個孩子,終于脫下了堅硬的外殼和僞裝的成熟表現出一點點天真的模樣。

江寧存也很高興,他讓他教他。

他們依偎着直到太陽落下山去。

他遺憾地說他要走了,然後把這個魔方送給江寧存。

他說他沒地方放它們,于是他學會的那些都被江寧存收藏起來。

那時候江寧存學魔方,收藏這些的目的很簡單,他希望盧纓多來找他。

盧纓是個真正理解魔方的天才,他只是個背公式的小醜。

盧纓揮了揮手,說了聲走了就走了。

“走了。”江遠赫喊醒他。

回去的路上江寧存陷入某些可怕的回憶無法自拔。江遠赫以為他只是累了,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叫了輛車。

江寧存閉着眼睛,覺得心裏很澀很澀,難受地想哭。

記憶中的某天好像也是這種天氣,沉重地砸在人心上,江寧存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寧凝換鞋準備出門。

她在玄關處猶豫了一會,江寧存以為她忘了什麽東西,問她要不要幫忙遞給她。

她沒有應他,也沒有回頭看他,江寧存隐隐約約聽到她輕輕舒了一口氣。

“沒事。”她的聲音飄啊飄。

“走了。”很久才飄進江寧存腦子裏。

江寧存得感謝江遠赫,他明白,出租車離幸福小區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它不僅僅象征着他把舊時代甩在身後了。

他有一些未盡之語,只是一些未盡之語。

他是舊時代的殘黨。

那裏面埋葬的是盧纓和江寧存。

這個暑假像一股燥熱的風,撩過一片荒野,江寧存最終決定遺忘。

江遠赫并不與他同班,每天下晚自習後他會來等江寧存。

他們并肩在夜深時走回家,路燈會把他們的影子拉長,思緒總是在肚子裏轉啊轉啊,揣揣不安地不知何時才迎來審判。

日子突然過的平凡又普通。

雖然學習有時候有一點點讓他厭煩。

某個不算特別的晚上,江遠赫在食堂打了兩份飯等他。

他走過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女生端着餐盤在附近打轉,猶猶豫豫地偷瞄江遠赫,終于在好友的催促下深吸一口氣,似乎鼓起勇氣準備做點什麽。

江寧存心裏嘆了一口氣,一邊想果然年少的愛戀大多無疾而終,一邊又覺得也許……男孩子需要一點點正确的引導。

長在世人的目光下,活在深淵裏。

他不想走一條直撞南牆的路,希望江遠赫也別,當然盧纓是特別的。

江寧存沖那女孩笑笑,主動說:“我們旁邊沒有人,你可以過來坐。”

江遠赫本來擡着頭看他,順着他的視線看向來人,抿了抿唇,沒有說什麽。

整頓飯江遠赫都很沉默,往常偶爾他們會讨論題目,講一點有趣的事。

他的拒絕之意很明顯了,江寧存心底對小姐姐表示抱歉,最終也只能跟匆匆吃完飯準備走掉的小姐姐說聲再見。

她笑了笑,爽朗地說:“好好學習呀。”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一些觸感弄醒。

江遠赫抱着他,胡亂吻他的臉。

他心底一涼。

他察覺到江寧存醒了,咕哝着:“哥哥……”

江寧存大腦放空,一瞬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少年人有時候單薄又有力量,他環抱着江寧存的胳膊越箍越緊,他有點喘不上氣來,只好試着也擁住江遠赫。

他按住江遠赫的腦袋湊上去吻了吻他的淚痕,然後交換了一個纏綿的吻。

他們是骨肉相連的兄弟,就在這一個吻中,互相品味某種掙紮的苦痛。

在那些交疊的影子裏,他們越纏越緊,這一刻江寧存從失去中短暫離開,一頭紮進另一種意義上的相依為命。

江遠赫睜開眼睛看他,細細描摹他的眉眼。

他直白而熱烈。

江寧存慌忙移開眼睛。

“哥哥,”他說,“你從不拒絕我。”

是的,我是個虛僞而拙劣的騙子。

“你可以拒絕我的啊。”他哽咽道。

然後他忽然冷靜下來,把臉埋在江寧存的頸窩裏,悶聲道:“你永遠也別想甩掉我。”

江遠赫這一刻仿佛變回來了那個從橋頭追到橋尾的小男孩,他大喊大叫,風卷過去,汽車轟鳴而過,載着媽媽和哥哥的舊大巴還是遠去了。

雖然他不知道哥哥也在扒着窗玻璃偷偷掉眼淚,但是對于那時的哥哥來說,一種原始的渴望更快地覆蓋了他,風卷過去,汽車轟鳴而過,舊大巴載着他奔向了自由。

他明白江遠赫想表達什麽,他把各種生之意義投射在江寧存身上,他把滿腔熱愛給他,他第一次愛人,他緊緊抓住他,他用他的崇高試圖圈住他。

江寧存要麽接受,要麽滅亡。

事實上江寧存選擇了第三條路,他沒有拒絕他,但是他的眼裏心裏沒有他。

江寧存似乎達到了他的期望,但是江遠赫總是從一些微末的地方審視他。

江遠赫當然愛自己勝過愛他。

江寧存當然愛自己勝過愛他。

因此江寧存怎麽會完全屬于他呢。

江遠赫去沖了個澡,夜深了,他們相擁而眠。

第二天跑操的時候教導主任不在,很多隊伍跑的一團亂,江遠赫追上來往江寧存身邊湊。

“今天想吃什麽?”他問道。

“ 不要胡蘿蔔和沒加糖的雞蛋。”

“這我知道,晚上想吃什麽宵夜?”他笑得花了江寧存的眼。

他還沒說什麽,忽然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

是席遠鳴。

江遠赫沉着臉追出來,“又是你。”

“放開。”江寧存說。

席遠鳴沒什麽反應,如果不是江遠赫看起來快要一拳頭砸在他臉上,他恐怕還是不會放開。

他沖我撒什麽氣呢。

江寧存幽幽地想。

對于盧纓而言,如果江寧存是半路闖入他短暫生命的一點灰白色彩,席遠鳴就是被“先來後到”背叛的野火。

盧纓那時候高三了,學業重,家裏看得更緊了,江寧存很久沒有見到他。

有一天晚上他來按江寧存家的門鈴,喊他下去。

江寧存欣喜地跑下去,看見他坐在花壇上抱着頭,旁邊是碎掉的吉他。

他沖過去喊他。

盧纓站起來抱住江寧存,沒有讓人看見他的眼淚。

江寧存把手放在他背上,拍了拍。

他說:“沒關系很快了,很快很快就結束了。”

“很快很快,你有沒有看見那個我們的未來。”

當然這個未來碎掉了。

高考完出分後他和家裏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争,最後以他的志願被改掉,他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晚跳樓終結。

太輕易了一切都結束的太輕易了。

後來江寧存才知道,他其實早就垮掉了。

席遠鳴告訴他,那天晚上他就在遠處看着他們,吉他碎掉的那天晚上。

江寧存走後他跟盧纓說了一些話,他近乎惡意地诋毀江寧存,然後他放了一段錄音。

他相信你不愛他。

席遠鳴不斷重複這句話。

盧纓在那場最終戰争中身心俱疲,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不斷在天平另一端加一點點砝碼,他父母加一點點的時候江寧存讓他相信那個只屬于他們的未來,席遠鳴加一點點的時候他自我麻痹時間過去他要麽忘了江寧存,要麽他們真的有未來,錄取通知書加上了最後一點點輕飄飄的重量,一點點。

高考前一天晚上他牽着江寧存沿着江水走了個來回,盧纓說我愛你。

江寧存後來才琢磨出他近乎惶恐的語氣。

他走那天江寧存收到了他發來的短信,簡單而沉重的三個字。

他也許是發完就删掉了,他的家人沒人知道這最後的故事。

一個少年除了學習和妥協以外一點點叛逆的故事。

“我愛你。”

除此外他沒有留遺書。

江寧存要怎麽留住這些呢。

他是世上唯一一朵他從泥潭裏救出來的玫瑰,他怎麽會相信他的玫瑰不愛他呢。

“你确實不愛他啊。”此時此刻席遠鳴盯着江寧存的眼睛如是說。

江寧存忽然很生氣很生氣。

他怎麽可以如此揣測,他到底搞出了什麽錄音,他想要什麽?

“我們殺了他。”他說。

你,他指着江寧存。

和我,他沒有發出聲。

江遠赫一拳砸過去。

江寧存拉開他,席遠鳴受了這一拳,看着江寧存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跑操結束了,江寧存把江遠赫拽走。

江遠赫看起來氣的快哭了。

臭弟弟。

上課了,同桌遞過來一張紙巾。

江寧存看見眼淚砸在他手上。

是我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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