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光如注,潮水漲落,沙灘上除去海風習習,旁的什麽都沒有。
等等,那塊寫着字的大石頭去哪兒了?!
清風一個激靈跳起,那麽大一塊石頭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銜着石子刻字的青鳥也不知去向。唯有原先石頭伫立的沙坑裏躺着個人,嗚啊嗚啊的哭聲正從此人嘴裏發出。
路清風走近去看。那人頭頂見禿,在沙坑裏蜷縮着身子掩面啜泣。他的身體極為短小,目測不過五尺,像十二三歲的孩童。可聲音分明是成年人。
路清風不敢貿然上前将他救起,只遠遠地問:“沙裏朋友可有難處?”
那人只是哭,別的什麽也聽不見。
路清風再走近幾步,發現他身邊的沙裏散落許多青鳥的羽毛,多到幾乎相當一整只鳥兒身上羽毛的全部。路清風暗自打個寒顫,厲聲質問:“你抓了那只青鳥?”
坑裏的人忽地攤開手仰面躺着狂笑起來,仍是帶着哭腔那種笑。
路清風這才認出光頭。八年前他還是個有頭發的帥小夥。因到會仙閣偷盜蕭寶師叔的“落寶金錢”,給罰入萬壽林。如今見着他實在可憐,面上疙疙瘩瘩,皺紋蔓延到脖子,實在老了四十歲不止。
路清風喊他的名字:“逐鹿?師弟?”
那人聽得哭聲頓了頓,循着聲望向喊他的人。逐鹿充其量就是個小地仙境界,肉眼凡胎自是認不得眼前的美男子是大師兄清風。
鎮元子罰歸罰,從未斷過誰的師徒之情。因此逐鹿仍算師弟。路清風待師弟總是好的,過去拉他起來。
這一拉,連同地上的青鳥羽毛一并拉起。那些羽毛似乎跟長在他身上一般,路清風好心替他撣掉,只扯得師弟叫聲凄厲。
路清風忙問:“你不會就是那只青鳥吧?”
逐鹿哭得久,一說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不答清風的問題,又接着哭:“假的,全是假的。”
“什麽假的?刻字的石頭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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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是假的,假的!我白刻了那麽久!”原來逐鹿被罰入萬壽林後,施法附在了飛翔的青鳥身上,兜兜轉轉發現這塊石頭和海上礁石的字。他自以為刻好字就能得到解脫,誰知花了八年時間刻好字的那一瞬,石頭立馬自己飛走了。所謂“重回萬壽山”是石頭回去,跟他一點幹系都沒有。
八年的辛苦,八年的希望,頃刻間化作泡影,怎不叫人絕望?
路清風才發現逐鹿站都站不起來。八年來他為了能早日回到五莊觀,日夜不息地銜石頭吐石頭,兩腿長期不用早已猥瑣廢棄。只有手和嘴還能活動。
路清風也無計可施。他不是奶媽治不好殘廢,只能在林裏尋個樹洞,把逐鹿搬過去。海島上的密林物産豐富,爬幾步能摘些瓜果充饑,也餓他不得。過得七八日,逐鹿才緩過勁兒來,但他皺起的眉毛怕一輩子也舒展不開了,只問路清風:“你怎麽到的這?”
路清風想想,要說自己也被罰的,豈不是叫人更絕望,于是道:“師父罰錯了個師弟,叫我來尋回去。”
逐鹿激動得兩眼直瞪:“可就是來尋我的?”
路清風搖了搖頭。逐鹿又洩氣地躺下去。路清風問他:“你可見過個人,比我高些,總是鐵個臉。還有,他的手能變成把鐮刀。”
逐鹿翻着白眼:“見過。”
路清風欣喜若狂:“你見過?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逐鹿把頭扭向一邊。
他的意圖那麽明顯,路清風如何猜不到,便說:“這樣罷。我要能找到那人,也設法帶你回觀。”
“當真?”大失望過一次的人要重新燃起些希望不是那麽容易的,“我不信你。你拿什麽作保?”
路清風能拿什麽作保。摸遍全身,似乎也就瀚海長風像個法寶。為了能得知淩霄的消息,路清風只好将佩劍解下,放到逐鹿身邊:“你看這個作保成不?”
“還行。”路清風原以為他要把劍藏起來,沒想到逐鹿往劍邊一靠,竟附在劍上,人已不見只聞聲音:“走罷。”
逐鹿的技能路清風也好想學。能當個挂件這麽被別人帶着走也太爽了吧!
“還不走?越晚你越追不上。”
附身劍上的逐鹿頓時不哭不惱,跟個大老爺一樣。
路清風脾氣好,不與他計較。逐鹿指路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路清風圍着島的外圍轉了近一圈,連淩霄的影子都沒見着。
這座島的外貌路清風倒看個大概。島嶼東西距三百裏,南北近五百裏。密林在南,北有高山,四面都有些土著居民勞作生息。
居民們将島稱作瀛洲,島內正中央常年被濃霧包圍。路清風看不得裏頭的情景。
海外之地仙氣漸薄,路清風轉一大圈,只感體力耗盡時候那樣疲憊,不得已停在北邊的山坡喘口氣,心裏不安:“他不是出島了吧?”
逐鹿篤定地道:“不可能。島外五十裏風暴交加,大羅金仙都難出去。”
路清風聳聳肩。淩霄這小子動起鐮刀連上古魔靈都擋不住,鬼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境界。
忽然聽逐鹿又喊起來:“右邊,右!我看到他了!”
路清風往右方看去,果然有個身影一晃而過。路清風趕緊調動輕功跟上。那人并非在跑,只是走得急些,沒幾步就叫清風追上。正是淩霄。
路清風高興地叫住他:“淩霄!還好你沒事。”
淩霄腳步不停,滿滿的嫌棄:“師兄你能不能別老跟着我?上次要不是你瞎跑,能驚動師父被罰到這?”
作為一名被隊友嫌棄的輔助,路清風感到委屈極了。雖說上次在芙蓉嶺的确壞了他的法陣,可誰叫淩霄一開始不把事情說清楚呢?
淩霄也就嘴上說說,還是回頭,同情的目光:“算了,師弟我大度,不跟你計較啦。你愛跟就跟,帶你回去也就舉手之勞。”
怎麽弄得他才是師兄一樣?路清風帶着不忿問:“你知道怎麽回去?”
淩霄自信滿滿:“當然。人參果樹熟了就能回去。”
“怎麽種?”路清風兩眼發亮,“是那個聞一聞就能延壽五百年的人參果?”
未及淩霄回答,路清風只聽得逐鹿喊:“他瘋了!那麽多人去種,就沒一個活着回來。”
淩霄回頭,他一下子就聽出是路清風的劍在說話,伸手,一副要拿走的樣子。
逐鹿大喊:“不成!我不能落在這個瘋子手裏!不能去!”
據說在濃郁包圍的島嶼中央,有一棵高聳入雲的人參果樹。人參果有沒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沒人知道,只知道想去找人參果的居民都沒能回來。
初來島上逐鹿按捺不住好奇,附在一個土人的鋤頭進了中心的霧野。才望見前方有棵參天大樹,土人就陷進樹下土裏當了肥。非但如此,方圓數裏但凡用腿走路的俱陷進去。若非有只青鳥飛過給他附身,鋤頭裏的逐鹿根本沒法逃出生天。
路清風看他反應激烈,把劍往身後藏了藏,對淩霄道:“這個也是師弟,算你師兄。我答應帶他回五莊觀的。”
淩霄有點不高興:“你師弟真多。”
師弟多了真頭疼。好容易哄得淩霄不搶劍,呆在劍裏又嚷嚷:“原來你也不知道怎麽回去,你也是也是被罰進來的是不是?又是騙子,全是假的!”
逐鹿又絕望地大聲嗚呼,直吵得天昏地暗。路清風說盡好話都哄不動他。冷不防淩霄轉身回頭,一把奪過清風手中的劍,用力往地底一插,徒手插入半截。
劍裏的逐鹿立馬吓得氣都不敢出。
淩霄只一招就将逐鹿制得服服帖帖。往後路上他再說話,只敢小聲在路清風耳邊嘀咕,不敢叫淩霄聽到。
路清風化風飛起來很快,駕起輕功飛得也快,可淩霄只用兩條腿走,也不告訴他要去哪。路清風只好陪他慢慢走着,走到日落才翻過第一座山頭。
夜裏是淩霄能用法術的時間,沒想到那家夥又不往前走了。尋找個山洞,點起篝火,要休息。
被騙了八年的逐鹿疑心道:“那家夥不會是個假人?又是個浪費時間的騙局。”
淩霄耳尖。起來走到路清風身邊,又伸出一只手,要劍:“放心,不丢你的。”
逐鹿大聲抗議着。路清風猶豫間淩霄已搶了劍,別在自己腰間,走到洞口不遠處枕着手臂睡下。劍到淩霄手裏,逐鹿氣都不敢出了,連嗚咽的聲音都竭力壓着。
路清風覺得逐鹿的确可憐,遠遠地囑咐淩霄:“那畢竟是師兄,你別太過分。”
劍裏的逐鹿聽到有人幫他說話,連連應和:“就是就是。”
為了體現逐鹿有多可憐,路清風把他怎麽被騙、八年裏怎麽日日夜夜銜着石子寫字的故事又說了一遍。說到逐鹿都泣不成聲。
“吵死了!八年很長?!”淩霄慵懶着閉起的眼睛忽然一睜,把路清風吓得心裏猛震,把劍裏的聲音徹底吓得縮回去。
好在淩霄只是吓吓他,見大家都不鬧騰,又閉起眼睛。
路清風也不知他為什麽那麽怕淩霄。
以前他沒這麽怕的。他本來是想作為師兄要對自己帶的師弟負責,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去萬壽林找到他,照顧好。可一見到淩霄,他的心就撲通直跳,好怕他忽然沖過來對自己再做些不好的事情。路清風越想耳朵越紅,身前的篝火越來越熱,烤得他汗流浃背。
路清風抹一把額頭的汗。
手指觸碰冰涼。額頭上的汗竟成了細碎的冰粒。洞外冰風繼而連三迎面而來,明亮的篝火在一碰就滅。地上的霜凍從洞外向洞內蔓延,凡霜所至,俱成為了冰雪雕砌的世界。
“有敵人!”路清風大聲叫道。淩霄就睡在洞口,蔓延而至的冰雪已逼近他身前兩尺之內。可他一點沒有起來迎敵的樣子。
路清風趕緊一個鎮山河丢過去。
這會兒淩霄翻個身,退回洞內。
路清風捏着決,開起無敵護盾。外邊縱然已是冰雪一片,也近不得兩人的身。但路清風自個兒也沒法反打回去,只好沖淩霄道:“你能看到外邊誰在施法不?”
淩霄點了點頭。路清風大受振奮:“待會我給你加一個破蒼穹……”
沒想到淩霄冷不防從背後抱住他,雙手握着自己結印施法的手。路清風腦袋一嗡,別說破蒼穹,連現在開着的鎮山河都煙消雲散。一個“你”字還未說出口,霜雪洶湧而入,将兩人凍成座不分彼此的冰雕。
作者有話要說:
衆所周知,萬壽林是用來談戀愛度蜜月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