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冰蛛為禍】

我與子琦匆忙趕回水晶宮時,已經是半盞茶之後。

負傷的水族侍衛哀哀叫喚,水軍府邸內的醫官手忙腳亂替傷者治療,玉石臺階上東一撇西一撇撒着鮮血,腥味兒四溢。好在府中的掌事仙君有些手段,不過片刻就已經穩定了局面。

我見不得這血腥場面,側過臉囑咐身旁的子琦前去相助。萬年前,我與青帝設下賭約,不但贏了青帝心,連帶着讓子琦也學了不少青帝的法訣,其中“青帝喚靈訣”與“生生造化術”頗有奇效。那老頭兒雖然性情略微暴躁,但也是個賭品甚好之輩,願賭服輸,教得很是認真。

此時得了我的法旨,子琦連忙跟随其他的醫者仙官前去相助傷患,“青帝喚靈訣”之術法一經催動,方圓數百裏內所有的海底植株紛紛沁出淡然的生機綠芒,随施法者摧引沒入傷患體內,既可鎮痛,又能療傷。

掌事仙君松了口氣,朝着我與子琦行了兩個重禮,恰巧我正想尋個人解釋一下方才的動亂起因為何,唔,掌事仙君來的很是時候。

來得很是時候的仙君抹了把汗,甚是自責地說了起來:“尊上恕罪,我等并非有意打擾尊上與子琦仙友,只是……”他有些為難地望了眼後殿的方向。此時,我方覺察到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北海水君竟是絲毫未曾露面,只是将這位可憐的掌事仙君推出來善後。

我有些了然地看了看水晶宮後殿,問道:“莫不是水君遇上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掌事仙君苦着一張臉,躊躇了半晌,終于說道:“……是雪雉殿下,他放出了鎮壓在九霄鎮龍獄中的北海冰蛛!”

本尊上不由得張了張嘴。

北海冰蛛這個東西,聽起來算不得什麽,但若是細細論教起來,只怕能排進三界六合八荒兇獸榜的前二十。冰蛛身軀龐大,又居于深淵暗海之中,速度極快,擅長吐絲纏窒敵手,最最令人頭疼的是,這冰蛛最喜成群結隊外出捕食。早年間,冰蛛也曾禍害水族為惡一方,直到千年前天族降下法旨,無數仙君法尊出手,才遏制住北海冰蛛禍亂蒼生的趨勢。

當時北海冰蛛之首被法旨鎮壓,伏于北海鎮龍獄之中,其餘冰蛛四下逃竄,被天族戰士并四海水君麾下的水族勇士斬殺大半,餘下的一些被鎮壓在了龍獄之中。

這冰蛛天生巨力,又能吐絲纏窒,連海中巨鯨虎鯊都不敢輕易招惹,其中冰蛛之首更是道行通天。鎮壓數百年後,我那個師侄許小子也已經得了萬兵之首的龍心劍,他四處游歷大荒積攢善功時,曾受約前往北海赴宴,也不知是哪個倒黴的家夥觸動了鎮龍獄的機關,竟是放出了北海冰蛛之首。

那一戰,可謂是驚天動地,許小子添了數道傷口,鮮血淋漓之時祭出了萬兵之首才徹底斬殺冰蛛,但也因消耗過大無力支撐下去,才誤打誤撞将鮮血濺在衡天尺上,繼而開啓了靈霁幻界的入口。

當年北海慘遭冰蛛肆虐,水族傷亡大半,彼時尚未繼承尊位的北海水君在此番血戰中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才憑借着豐厚功勳一步一個腳印登上了龍族寶座。雖有天族戰士相助,但北海水君也花費老大的功夫才強行收複,也因如此,養了上百年的暗傷。

那十來只冰蛛并為首的冰蛛之首被封在九霄鎮龍獄中,大半冰蛛死在了刑罰之下,只有道行最強的冰蛛之首與一兩只極為頑強的冰蛛存活了下來,并不時沖擊着封印。

許小子祭出萬兵之首龍心劍斬殺冰蛛頭目,北海也少了個懸梁的利刃,餘下的那幾只頑橫的冰蛛只需關押在九霄鎮龍獄之中,便翻不出多大的浪來。

聽掌事仙君說,昨晚雪雉被罰在後殿面壁,氣憤難當,砸了大半個寝殿。

但是北海水君忙着善後,誠心誠意地向我們幾人賠禮周旋,哪裏有時間去好生勸慰雪雉。這一冷落不要緊,倒是讓雪雉憤然之下破殿而出,也不知怎麽兜兜繞繞,就誤闖進了九霄鎮龍獄。殘餘的北海冰蛛有哪個是省油的燈,只需使個迷攝心神、引出憤怨的術法,就騙得天真的雪雉打開了九霄鎮龍獄的外層封印。

而我與子琦隔着老遠聽見的那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正是發覺到破封之後四處殘殺水族侍衛的冰蛛的北海水君所發。

掌事仙君愁得臉都擠在了一處,“冰蛛破封而逃,君上難辭其咎,可是現在君上只顧着以自身修為維持雪雉殿下的性命,哪裏有時間接取诏令前去緝拿逃散的冰蛛。”

我也嘆了口氣,不是為別的,而是感慨總算讓自己找到了動手的機會。

子琦随醫官仙衆救了大半的水族,餘下的一小部分,只需醫官出手即可。我聽了掌事仙君的話,拉着子琦的袖子就往後殿趕去,北海水君臉色慘白慘白地坐在後殿內的床榻邊上,日前還活蹦亂跳的雪雉小子此時已經奄奄一息,神魂将散未散。他臉色甚是難看地朝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盡可能用眼神表達着他的歉意。

我沒有多說什麽,揮手讓子琦上前救助。

當年不敗戰績的誓約賭注中,有一招青帝獨門秘法“生生不息術”,以自身修行為主再佐以靈藥奇物配合救助,能夠達到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曾經淬玉宮中有位女侍前往南疆采藥,不幸因容貌之故被南疆蠻族看上,幾經生死折磨甚至容貌盡毀才得以逃回淬玉宮。

子琦為了救人使出“生生不息術”,三日後活蹦亂跳的女宮人請了我的玉魄扇去屠了村,南夕國風聲鶴唳了百年才慢慢恢複歡聲笑語。

如今這雪雉小子的傷勢,卻是比當年的宮人還要重上幾分,尤其是中了冰蛛劇毒發黑的臉,簡直在夜晚中難以看清容貌。

我有些責怪的瞪了眼北海水君,瞪完之後,方想起一個道理,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若不是雪雉膽大妄為,又怎麽會招來此時的禍患?

他若是可憐,那外殿中無辜受災的水族豈不是更可憐?

我嘆了口氣,擡手封住了雪雉的穴道,以草木靈株生來就有的天地贈福法訣迫出了雪雉體內的冰蛛毒素。雖然他那張黑漆漆的臉白了不少,可是小家夥眉心之中依舊若隐若無地存着些許黑氣,我收了手,道:“他這個毒,我驅不幹淨。”

北海水君慘白的臉愈發難看起來,哀聲道:“尊上……”

我道:“本尊上沒興趣诳你,如果沒有解藥,我确實解不了冰蛛之毒。”

北海水君聽懂了“解藥”二字,當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只是還沒邁出兩步就已經癱了下去。我擡手扶了一扶,将他安置在床榻上,道:“水君,容我這個老家夥說句公道話,雪雉小子放出冰蛛,這才有後來垂死的因果,能否存活皆看天意。再則,你如今身為一海統帥,不但不率先解決冰蛛叛逃之事,而是想着法子先護住自己的小舅子,這般厚此薄彼只怕會讓北海水族寒心。”

水君身軀抖了幾抖。

我又道:“還好本尊上與子琦做客西海,我這把老骨頭也想鍛煉鍛煉,那些個叛逃的冰蛛就由我出手,當然,你也須出力相助。還有,徹底祛除冰蛛毒素的解藥,我也略略知曉它長在何處,你我快些聯手解決冰蛛之後,我蹑風駕雲前去采摘,水君你留下善後,估摸着再過一會兒得知消息的天族就該趕過來了。”

北海水君長長一嘆,勉強撐着身軀朝我鞠了一躬,道:“謹遵尊上法谕。”

子琦望了我一眼,張嘴要說些什麽,我十分快速地擡起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道:“子琦,你的‘生生造化術’須得一氣呵成,即便術法過後,雪雉小子的身體情況也須由你以‘青帝喚靈訣’維持生機。你好生呆在北海水晶宮,等我回來。”

我想了一想,又添了一個“乖”字。

子琦不說話了。

凡我草木植株,雖逢水而生,但也記得水滿而溢的道理。

這裏面,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個道法,凡事不可過度。但是,天生萬物,自有異常,喜歡過度水澤之地的草木也不是沒有,便是這汪洋大海之下,就生着無數異種同族。我雖是個陸地的植株,但好歹也從洪荒年間熬到如今,且熬出了一個女帝階位,當下飛身躍出海面,以帝君之力牽動萬千同族心緒,洞察逃亡冰蛛之去向。

海底的一棵金枝玉葉琉璃樹向我報告說,剛剛有兩個巨大的蜘蛛從身旁經過,一路逃向南方。

我招呼了北海水君派來相助的水族侍衛們,直沖沖駕雲朝南方追去,不到半盞茶功夫就已經将其成功圍堵。玉魄扇迎風抖成百丈大小的巨扇,随我法訣催動,掀起無數滔天巨浪。海中的族群多數已經得到神衛們的叮囑,朝向安全的地方逃竄,剩下那些沒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的家夥,本尊上也略略拿捏了分寸,免得誤傷無辜之輩。

冰蛛眼光毒得很,見我手下留情,專門朝水族聚集之地逃竄,我數次的攻勢不免落了下風。

那大家夥興奮地尖叫一聲,竟是跟随撤離的衆多水族逃亡而去,我磨了磨牙,無明業火硬生生逼了出來。

漫天飛舞旋繞的粉色桃花瓣如魚兒般靈活地沒入海中,幾個擺尾,就已經出現在巨蛛身旁,許是我此番出手帶了些許殺氣,冰蛛尖叫聲中隐隐帶了些懼怕。

下一刻,靈活的花瓣被術法催動指引圍上了冰蛛,速度更是陡然變快!

巨蛛被無數飛速旋繞的粉色花瓣層層包圍,一時間只能看到曼妙的光華與愈來愈多的血紅顏色,冰蛛的尖叫聲連綿不絕,從高亢漸漸到低沉。整個獵殺過程不過片刻時間,一只為禍多年的冰蛛就這樣神魂俱滅在我的桃花陣中。

周圍一群水族神衛看得瞠目結舌。

天族的那群家夥很快趕了過來,我想起師侄許小子的事情,因此為了避嫌隐匿而去。半路中還不忘以傳心術告知子琦,讓他說與北海水君自己前去采草之事。子琦十分擔心,甚至言語當中恨不得立即趕過來陪在我身旁,但依舊被我一句輕描淡寫的“乖”安撫下去。

說起來,我得知祛除冰蛛之毒的解藥乃是大荒南方苗疆密林深處的某種植株一事,也是十分巧合。那個因為容貌之故慘遭毒手的淬玉宮人,拿着我的玉魄扇血洗了蠻族村落,報完折辱之仇後,那個丫頭就開始滿大荒尋找恢複容貌的天材地寶,折騰了近百年時間也不知她從哪裏得知用以毒攻毒之法回複容貌,但又怕一個不慎情形加重。

那丫頭厚着臉去讨了司藥仙姬,也就是許小子他娘親的琉璃盞,借助娲皇宮至寶将四海八荒花木蟲魚試了大半,才推敲出南方密林深處那極似宿瑤花的紫色靈株就是冰蛛之毒的克星。

我那時存了個念想,暗暗把靈株的方位記在心底,心中暗忖指不定将來那一日就會用到。今時今日,我愈發敬佩自己當初的先見之明。

從北海駕雲前往南疆,這一來一回,須得三日功夫,三日之內,子琦應該能維持住雪雉小子的生機。雖則我不太喜歡那個四處惹禍需要有人善後的小子,但是看在水君的薄面上,本尊上權當是救死扶傷積攢善緣。

九霄雲端綽綽郁郁,我估摸着差不多已經飛了幾個時辰,略略按低雲頭,朝地上望去。這一望不打緊,倒是讓我瞧見了身下的半空當中有一頭張牙舞爪騰飛而行的紫鱗巨龍。四海龍裔這個種族與九重天有莫大的淵源,我那位師侄許小子的真身,就是銀鱗龍身,只不過九重天上的天族血脈,生來具有王者烙印,遮掩不住,祛除不得。

所以當初許小子激活龍族血脈之時,天界殿下的身份也随之暴露出來。

像是天地開辟時定下的道理,除天帝血脈的龍族以外,大荒之內的四海龍種沒有一個長着王者烙印。故此到了後來,區分龍族與天族的關鍵,就是查看龍族真身是否具有王者烙印。

雲下的這頭紫龍未有烙印,唔,是個四海龍種。

我一邊駕雲,一邊勻出些許心神回憶四海八荒的龍族有哪些是紫色鱗片,率先浮現眼前的就是玄戚。當年我與他兩情相悅的時候,那人為了讨好我,曾有一段時日現出紫鱗真身馱着我游覽大荒四海。玄戚的容貌生得俊朗偉岸,為人性情又良善的很,很是合我的胃口,所以當時初次相遇時我才主動尋了玄戚問路。

換做是胡子拉碴的衡武星君……不好意思,本尊上還有些急事。

我猛地搖了搖頭,把玄戚的容貌踢出腦海,心中暗罵自己,說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情來回想以前那團子亂糟糟的事情。我低低嘆了口氣,看來忙完北海之事後,本尊上要好好調養精神,争取早日恢複過往的簡單快活。

誰曾想編排命運的試墨魁星是個極為喜歡撒狗血的家夥,我剛捏了訣繼續趕路,下方的紫龍如同覺察到頭頂還有旁人似的擡起了偌大的龍首。一對磨盤大的眼珠子眨了眨,緊接着那紫鱗巨龍口吐人言道:“桃然?”

我怔了怔神。

那頭巨龍淩風一抖,炫藍紫光氤氲無邊,最終化成了人形。

玄戚直勾勾地盯着我,淩空立在雲端,道:“……我終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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