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可真是個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
方緣無話可說。
江衡看他面無表情，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我就是想試試看說出這句話，不是真的想瞞着你，別生氣。”
方緣不解，“哪句話？”
“就是……”江衡清了清嗓子，“我曾經阻止末日降臨，拯救了世界。”
“嗯……”方緣點頭，認真道，“你說得沒錯，江衡大英雄，你做了件非常偉大的壯舉。”
江衡卻沒有特別高興，反而安靜了下來，“只不過，這件事只有你知道，別人都不會信的。”
方緣将空的飲料瓶放在一邊，看向窗外的雨幕，“如果你想的話，其實……”
他想起江衡的空間異能。
一個猜想跟着冒了出來，如果江衡的野心再大一點，想做的事不光是拯救世界，還包括讓所有人記住他的英雄形象，贏得人們的歡呼和感激，以江衡的能力，也是可以做到的。
只需要在消滅那些喪屍時，留下一點樣本，把掃尾工作進行得不那麽徹底，等媒體、全世界都注意到喪屍的存在，再去做……
這也是方緣一開始防範江衡的原因之一，他在末日裏求生了太久，對于純粹的、只是想做好事的正義之心，已經有些陌生了。确認江衡身份那一刻，他就開始不停猜測江衡的目的是什麽，想要的利益是什麽。
“不不，我也沒有那麽想。”江衡不肯讓他說出後面的話，“現在這樣才是最好的，我還能躲在你家裏宅一段時間，如果真成了大英雄，還這樣膽小沒追求，是會被笑話的。”
說的也是。
方緣起身又去拿了一瓶綠茶，擰開瓶蓋，綠茶正在做活動，連動了某個大IP，上面是英俊威武的超級英雄，整個人的氣質是硬朗、堅韌、無所畏懼的，像是将一切人們渴望的英雄要素集中在了一個角色上。
而江衡，乍看之下，真的是個普通年輕人，為了獲得想要的居所，賴在陌生人家裏不走，氣質是有點欠揍的那種。
“方緣，給我一個月怎麽樣？一個月後，我就把不會再出現異能者的真實原因告訴你。”
而且還和未來房東讨價還價，把這種信息當籌碼。
确實不像什麽大英雄。
方緣視線落在他的手背上，那個紋身看起來太明亮了。
“為什麽是一個月？”
“畢竟他們還在找我，”江衡意有所指地說道，“我現在是偷竊屍體的要犯，這個月風聲最緊，我必須找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躲藏，過了這個月，估計就好多了。”
太慘了。
方緣心情複雜地同情起這位英雄，明明拯救了世界，卻要面對這樣罪名的追捕，一不小心被抓到，還要留下案底。
“一個月後，就算我得到了真相，不讓你繼續住了，也沒關系？”
說出這話的時候，方緣其實已經沒那麽排斥這位租客了，心底想着的不是必須趕走江衡，而是如果倆人生活習慣合得來，能繼續相處，有個伴兒也不錯。
“差不多吧。”江衡手裏沒停，不知從哪兒抓出薯片來吃，被方緣看了一眼，就把薯片袋子整個從空間拿出，擺在茶幾上，
“說實話，我現在是真的病情嚴重，入睡都困難，但是一個月後，很可能就痊愈了。”
方緣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樣的PTSD能具有一個月的時效？
江衡敲敲自己的腦殼，“這裏，我重生以後，記憶就不太完整，忘記了很多重生前的事。好消息是，每次我睡一個香噴噴的好覺，就能想起來一點。”
“這麽神奇？”方緣微微睜大眼睛，“我倒是沒有這種狀況。”
“你全都記得？從末日開始，到重生前一刻？”
“當然。”
只不過，記憶完不完整，對方緣來說都沒有記憶。
他低頭，笑了一下，“我倒是希望不記得，像你一樣忘個精光。”
“我能……能理解。”江衡露出有些抱歉的神色，視線也偏開了，“雖然我也羨慕你，如果我像你一樣，沒有失憶，大概就不會因為莫須有的症狀失眠了吧。”
“你認為，找回記憶能治好你的PTSD？”
“是的，醫生也是這麽建議的——我沒和他提末日的事。”江衡在這件事上抱有篤定的态度，“我有這種感覺，等我想起全部，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會莫名其妙地開始緊張、焦慮，也不會因為不安無法入眠。”
但是，踏入這個堡壘的瞬間，江衡就覺得自己好了一半。
也許真的是末日導致的創傷後遺症，但他阻止了末日，症狀依然沒有好轉，能救他的最後一個東西，就成了等待尋回的記憶。
方緣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因為江衡的話，不小心也想起了什麽。
想起他第一次面對喪屍的驚慌恐懼，想起求生欲将他逼瘋的瞬間，想起無窮盡的饑餓、寒冷、疼痛與噩夢。
然後他拿出手機，親自打斷了沒意義的回憶，“我答應你的條件，一個月，你可以留下。”
江衡激動地張開雙臂，一雙眼瞬間變得明亮無比。
方緣擡腳，把茶幾踢過去，擋住人，“不許過來。”
“……”江衡肩膀一垮，“你怎麽知道我想撲過去？”
方緣給了他一個自己意會去吧的眼神。
堡壘的房間很多，也都很大，只是大部分被方緣拿來囤積物資了。
但現在有了江衡，他們很快找到了合适的房間，裏面只存放了一些被褥，過冬的用品，被江衡放進空間，又挪去了別的房間。
方緣和他約法三章，住可以，物資随便用，買賣要給他分成，日常活動不許出太大動靜，不許帶人回來，不許給堡壘做錄像和拍照。
江衡都答應了，并激動地把空間裏自己的單人床、沙發、衣櫃、游戲機等等，都瞬間搬出，一秒搬家。
方緣指着旁邊的跑步機、杠鈴等器材，“這個只能放一樓用。”
江衡：“遵命！”
方緣的卧室就在他對面，有什麽事都很方便，比起末日裏時常風餐露宿的生活，已經算非常好的了。
他實際并不在意多個室友，尤其在第二天起床後，聞着飯香下樓，看到江衡端出一桌子早點後。
早點豐盛極了，現磨豆漿有，粥也有，面食有，肉蛋蔬菜類也有。
方緣來到桌邊，江衡就為他抽出椅子。
“不用這麽客氣，你也不用刻意讨好我。”方緣不太習慣被人這樣照顧，擺擺手表示自己來，“你特意準備了飯菜，我應該謝謝你。”
“那你也不用這麽客氣地謝我。”江衡有樣學樣，坐在他對面，“畢竟我确實看你很順眼。”
“我也應該謝謝你消滅那些喪屍。”方緣低頭拿起豆漿，還沒喝，江衡給他遞來白砂糖，他灑了一些進去，用勺子攪拌，熱氣熏熱了臉頰，“我會一直記得這件事。”
江衡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甚至想繼續謝下去，感謝他願意記得這件事，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相信他消滅了喪屍的人。
他一直不是在乎這種虛名的人，但被人懷疑成妄想症确實不舒服。
現在好了，他找到方緣了，這些不舒服都不見了。
“我昨晚睡得很好。”江衡找了個話題，一邊吃奶黃包一邊說道，“雨下了一整夜，特別催眠，我看着你窗外的鐵欄杆和電網，沒幾分鐘就睡着了，早上被太陽曬醒。”
“我以為你帶了跑步機過來，應該也帶了窗簾。”
“我不喜歡那個。”江衡搖頭，“每天能看到陽光是件好事。”
對于這一點，方緣點頭表示贊同。
見到第二天的陽光，就等于又成功多活了一天，沒有在睡夢中死去，也沒有遭遇更大的危機，重生後，他也變得喜歡陽光了。
“跟你說，昨晚我做的夢很長。”
江衡一邊吃，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之前我的記憶只到末日正式降臨的那幾天，居民樓裏還藏了不少人，但昨晚，我想起來了更多，我覺醒異能前的記憶全都恢複了。”
“……哦。”
方緣微微皺眉，他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也不在乎江衡到底想起來了多少。
他讨厭回憶那段時光，如果江衡沒有找上門來，或許他現在已經将它們忘得差不多了，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催眠自己，讓自己逐漸相信末日只是他的一段妄想。
他張了張口，幾乎想打斷眼前的人，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方緣看得出來，能恢複記憶，江衡還是很高興的。
生死都經歷過了，方緣自認不是什麽敏感脆弱的人，有水喝，有飯吃，有地方住，就是很好的生活，多一個話唠的租客，總說着自己讨厭的話題，說不上多大的壞事。
更何況，這個說着讨厭話題的租客，是真正的英雄。
“……然後我遇到了李傑，他的異能覺醒非常早，是火系的，就是人有點沖，我們當了半個月的隊友，從A市出發，朝着B市走，半路因為喪屍潮失散了。”
江衡還在興致勃勃地說着，“可惜記憶在這裏又斷了，真希望過幾天想起更多的時候，能再碰上這位好兄弟，看到他已經到了B市，在避難所裏等我會和。”
方緣吃掉最後一口雞蛋，咽了一口豆漿，“我飽了。”
“這麽快？”江衡驚訝于他吃飯的速度，“诶，別走，坐會兒，再聊聊天呗。”
方緣擡眼看過去，用眼神詢問聊什麽。
江衡起了個話題，“末日剛開始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麽印象特深刻、特別遺憾後悔的事？”
“有。”方緣慢吞吞地說道，思緒飄飛出去，他望着眼前的空盤子，就像是末日來臨時望着空無一物的飯盒，
“我的城市還沒有喪屍的時候，家裏有一塊草莓餡兒的夾心面包，我咬了一口，覺得不好吃，扔掉了。”
“你讨厭那個草莓餡兒？”
“是的，它做得很劣質。”方緣平靜地說着，沒有什麽表情，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後來喪屍來了，我開始後悔，當時不應該扔掉那塊面包的，這種後悔，持續了很久很久。”
江衡挪了自己的椅子，從桌子對面，改坐到方緣身側去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別傷心，現在我們有數不清的面包，什麽餡兒都買得到。”
方緣拍拍他的手，不給搭，“所以，你呢？”
“我啊，我倒是沒有什麽後悔……就是有個事情非常難忘。”江衡感慨地嘆氣，“我昨晚想起來，末日來臨後的第一個月，我有一次餓瘋了，抓了幾只老鼠吃。”
“老鼠？我記得老鼠不難吃，就是肉少。”
“就是因為不難吃。”江衡想着想着，面色變得糾結，“關鍵是，我以前特別喜歡一家小攤賣得羊肉串，特別愛吃，上瘾，後來那個味兒再也吃不到了。”
“你……”
“那次我吃了烤老鼠，竟然找回了記憶中的美味。”江衡捂住臉，痛苦不堪地說道，“我沒想到，我饞了那家小攤的羊肉串三年，最後竟然是在這種場合下找回了它！”
方緣也跟着面色複雜糾結起來，無比同情地拍了拍江衡的後背，想安慰，又有點想笑，“節哀。”
江衡見他終于神色緩和了，也就不痛苦什麽羊肉串的問題了，放下掩面的手，朝他笑了一下。
這是方緣第一次從側面瞧見他的笑容，有點小壞，眼裏閃着狡黠的模樣，熟悉感再次湧了上來，比之前的都要強烈。
方緣愣住了，
“江衡，我一定見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