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緣一開始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也很沖動。

甚至在茶水攤主動提起自己有琴,可以讓江衡看看時,也只是讓他看看,沒有想過看過之後怎樣。

因為江衡也許見過塞德裏克被燒毀的樣子,所以更想讓他也看看塞德裏克完好無損、幹淨漂亮的模樣。

僅此而已。

可江衡、江衡,這個人,似乎從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就意味着一切的變數、失控、和無法預測。

方緣幾乎是思緒混亂着,就在江衡的聲音和視線中拿出了琴,上緊了弦,為弓弦擦油,演示了小提琴的拿法,将弓搭在了弦上,拉出第一個聲響。

他僅僅是在調音而已,江衡的眼睛就變得明亮璀璨,像是看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真是犯規,方緣想着,這個人的眼睛本來就夠明亮了,還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人。

可這樣的眼神,讓人心煩意亂的同時,還能很好地驅趕他腦海裏的雜念。

方緣調好了音,“你想聽什麽?”

末世中,他和戴着面具的江衡重逢,卻是在最糟糕的境況下。

他瘋了一樣地吼叫,質問,你懂什麽?!

“我想聽……啊,我也不知道,我記不住那些曲子的名字。”

“那我就随意拉一個吧。”

方緣拿出手機,播放了大提琴的配樂,将琴弓再次搭好,拉出低沉悠揚的琴音,與手機裏的聲音合奏。

那次重逢太狼狽、太難看了。

他讓江衡滾,江衡比他更憤怒、更瘋狂,抓着他的肩膀問,‘你想死嗎?!’

他的回答是冷笑、顫抖,和歇斯底裏的發洩,大喊着連自己都知道不正常的話語。

‘死?難道我現在這樣,就是活着的樣子嗎?!我寧可死,寧可變成屍體、變成喪屍,哪怕最後被你砍下頭顱,也好過像現在這樣活着!你懂什麽……你不明白!’

琴聲急轉,小提琴聲音一聲聲變得高昂,大提琴的配樂持續着短促、快速的重複,仿佛一聲聲逼問,然後兩道琴聲柔和在了一處。

方緣微微蹙着眉心,不自覺地将一切無法說清的情緒,注入了琴聲之中。

耳邊是小提琴與大提琴的合奏,腦海裏是當初最後一次見面時的争吵。

‘就算我不明白,你可以告訴我啊!憑什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想阻止我?好啊,那就現在殺了我!做不到,就放手!’

他握住那只攥緊了刀子的手,抵在自己的脖頸。

他以為自己已經陷入瘋狂,在無能中狂怒到了極點,是個只會發瘋的神經病,逼迫江衡時,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嗡!”

音調升到最高朝的部分,突然崩斷,發出不和諧的聲音。

“方緣!”

江衡突然沖了過來,急忙檢查他有沒有受傷,擔心則亂時,手指碰到方緣的頸側,“都打紅了……疼嗎?”

方緣睜開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沒有說話,眼圈卻是紅紅的,看着分外可憐。

“很疼嗎?那、那我去取點藥吧,你先別動……”

“我沒事。”方緣搖頭,“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還好,沒有像那時候一樣哭出來。

“想起不好的事了?”

“不全是……”方緣腦子有點亂,幾乎氣息不穩,他放下琴,然後猛地攥住了江衡的手腕,擡頭逼視過去,“我想起來了……得到異能的唯一辦法。”

江衡也跟着愣住,在他直愣愣的視線中,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我……”

“感染喪屍的病毒,然後順利活下來,就能有幾率得到異能。”

方緣死死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說出這句話,幾乎就要耗盡他的力氣。

他當初,就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沖動之下想要主動被感染,才有了後來的争吵,

“我想起來了……我差點就忘記了,我怎麽能忘記這麽重要的事?江衡,你當時說,一個月過後,就告訴我真相?你竟然……”

“不、不是,方緣,你別生氣,冷靜一下,聽我解釋好不好?”江衡慌了,幾乎是手足無措地蹲了下來,單膝跪在方緣面前,反握住他的雙手,

我會解釋清楚的,我發誓我絕沒有害你的意思,只是……”

“你這樣的人……”方緣垂眼看着他,在整首曲子的演奏中一直收放自如、從未崩斷的情緒,在這一刻突然決堤,像是自制力終于被超越了極限,

“你這樣的人,怎麽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我以為任何人都會犯傻,唯有你不會,江衡,只有你不行。”

你明明那麽拼命、那麽努力地阻止過我,勸說過我。

你明明是最清醒、最惜命的人。

可如今怎麽能呢?怎麽能突然告訴我,早在一開始,你就犯了和我一樣的錯誤。

方緣頹然地坐下,陷在柔軟的沙發裏,忽然像是委屈極了,不管江衡怎麽勸、怎麽解釋、怎麽哄都聽不進去,只是像天塌了一般沒命流眼淚,聲音也不出,他早就習慣了不出聲地哭,因為聲音會把喪屍引來。

江衡只好不斷地叫他,但方緣最多小聲地問,“你怎麽能這樣呢。”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江衡看他這樣,也吓得不行,恨不得要跟着一起抱住哭了,“是我不好,你別生氣,別難過了,好嗎?你看我現在不是活蹦亂跳好好的嗎,世界不也是好好的嗎?對不對?”

不知過了多久,方緣終于平靜下來,腫着眼睛,略帶幽怨地望過去,

“真的?”

“真的真的!”江衡快沒有辦法了,

“我沒騙你啊,我發現自己重生的時候,就已經有異能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應該只是我們倆的重生方式不一樣,那些東西真的都清理幹淨了,就連最後的試劑和樣品,我都一起毀掉了,渣渣都不剩的!”

“我沒生氣。”

方緣信了他,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也不可能好不容易重生了,還要故意去感染這些玩意兒,要是江衡真有什麽別的想法陰謀,也不會一直宅到現在啥也不做,

“我只是……有點累了,不完全是因為被你吓到,你快起來吧。”

江衡這才敢起來,三步一回頭的去拿傷藥,他也不知道方緣這個琴弦怎麽就這麽鋒利,還是方緣的皮膚太嫩了,抽一下紅成那樣。

等方緣完全冷靜下來,江衡也取了藥回來幫忙抹,氣氛又變得尴尬起來。

或者,也可能是方緣單方面在尴尬,他想起自己剛才莫名其妙的脾氣,就覺得臉皮子燒,恨不得把自己關屋裏。

可江衡偏偏這時候,死活的哪兒也不讓他去。

“你剛才那個曲子,挺好聽的,叫……叫什麽名?”江衡見他悶着,又回到第一天見面時候那麽沉悶、疏離,忍不住找話題。

但同時他又覺得,這時候的方緣,比第一天認識時候好多了,雖然悶悶的不理人,但是看起來很乖,讓人很想親近……

他用一點藥膏,放在方緣的皮膚上,藥膏是冷的,他的指腹跟着發燙。

“哦……記不清了,我看看。”方緣拿出手機,調出那首曲子的名字,是個英文的。

江衡跟着看過去,輕聲念了出來,

“The Show Must Go On……好,我記住了。”

“江衡。”方緣瞧着他認真的眼睛,“有一天你恢複了全部的記憶,也許會失望的。”

“為什麽會失望?”江衡不明所以。

方緣搖頭,他現在更不敢了,不敢告訴江衡,他們其實早就遇到過。

不但相遇過,還争吵過,不歡而散,末日裏的他們,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我是不是……那個時候,欺負過你?”

江衡得不到答案,忍不住亂猜起來,“讓我想想,我那時候是異能者,你說過你是普通人,方緣,你該不會早就認出我了,一直瞞着不說吧?”

“我是你麽,什麽都瞞着不說。”方緣小聲嘟囔,因為暫時占理,扯謊也扯得讓人無法反駁。

“好吧……”江衡給他抹好了藥,順手在他耳垂捏了一下,“雖然我整天盼着一覺醒來,想起和你有關的事,但其實,我才是怕你會失望的那一個。”

“我??”方緣懵了,他有什麽可失望的。

“是啊,我那時候毀了容,又醜,又吓人,又不愛說話,還面癱,根本沒人喜歡我,所以,我一直挺慶幸能重生一次,在這裏認識你的。”

江衡自覺诙諧,笑着說了起來,一邊說一邊無法想象地搖頭,“不然讓你看到我那時候的樣子,恐怕初次的印象分就要清零咯~”

“不會……”方緣偏開視線,倆人誰也不看誰,“你很好,我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對你有負面的看法。”

“那我也不會因為什麽小事就失望。”江衡拐回話題,指指倆人,“你不會,我也不會,扯平了。”

“無論你想起任何事?”

“我要是真的失望了後悔了,說話不算數了,”江衡看着他,忍不住地猜測,他們究竟在什麽情況相遇了,才讓方緣這麽緊張,

“或者我犯渾了,不像話了,你就把我從這兒趕出去,讓我滾。”

方緣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清楚了。

擡頭,瞧見江衡又在笑。

這家夥……

“你笑什麽?”

“咳咳……沒什麽,你都這麽說了,我肯定這幾天就要想起你了嘛,高興高興。”江衡被他一戳穿,笑也不忍着笑了,笑得大白牙也露出來,“說不定我想起你了,病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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