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宇文徹的臉緩緩冷了下來,“不好。”

陳望之不解,“你不希望我替你打仗麽?那我可以做別的,比如……”支支吾吾半天,卻想不出自己可以勝任的職務。墨跡幹透,雖然盡了全力,上一字與下一字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齊。他折了格子,然而手指總也不聽使喚,筆畫斜飛。“也對,我這樣字寫不好的人,還能做什麽?你留我在身邊,也是擔心我出去了,就會餓死罷。”

宇文徹道,“快過年了,不要滿嘴死啊活的。”臘月與春節中,齊人最是忌諱,他在齊國多年,對風俗甚是了解。況且陳望之久病未愈,即便平日提到“死”字,也能讓他的心跳快三分。

陳望之把幾頁紙揉成團,袖手而立,“君上,你生氣了?”

宇文徹撿過紙團,悶聲道,“我不需要你報答,說過好多次,你不是我的臣子。”

“可我總不能長居宮中……”

“臺城這樣大,你住着又能怎麽樣了?”

“這是你的家,”陳望之雙指撚起一頁紙,對折,再折,“說起衣裳來,我才突然想起,這是宮裏,你是帝王。以後你會有很多很多妃子,我住在這裏,總是不像話。”

宇文徹驟然擡頭,警覺道,“是不是什麽閑言碎語?”

将陳望之留在宮中,沈長平就很是為難。宇文徹登基以來,別說廣納後宮,就連一位正經的王後都沒有。無論西涼出身的臣子,還是前齊的舊人,皆曾進谏數次,希望年輕的開國之君早早成婚,以安天下,俱被宇文徹拒絕。宇文徹認為,他成不成婚,與天下是否安寧并無直接關系。再者,土渾頻頻南侵,邊境不安,他也沒心思立後納妃。不但如此,他還将前齊的宮女悉數放出宮去自行婚配。現下土渾已滅,可宇文徹仍然沒有選後的意思。沈長平左右為難,硬着頭皮道,“君上,殿下他去宮裏,不方便。”

“怎麽不方便了?”宇文徹一心想要接回陳望之,“宮裏有的是地方,還有些老宮人不肯出宮的,服侍了幾十年,手腳心思都靈便,照料月奴最是妥當。”

沈長平張口結舌,拿不準他的君主究竟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可、可他是男子……雖然……”

“有什麽‘雖然’、‘但是’的!”宇文徹了然,仍堅持己見,“朕說可以,自然就可以了。”

“那以後——”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他身子養好是正經。”

雖然滿嘴冠冕堂皇,不過宇文徹心中明白,接陳望之進宮養病,是有自己的私心。

Advertisement

十四五歲時節,三月間,春意萌動。建康中質子居住的小小院落,一株巨大的梨花開了滿樹,暖風吹拂,落英紛紛如雪。宇文徹在氤氲浮動的梨花香中做了一個夢,夢中的陳望之對高玢不理不睬,唯獨對他微笑。宇文徹大起膽子,上前拉住他的手,陳望之毫無怒色,居然笑的愈發迷離,柔聲喚他,“阿徹。”

“你真好看。”宇文徹激動萬分,結結巴巴,“我、我——”

“你喜歡我麽?”陳望之眼含春水,嘴唇紅豔,他貼上宇文徹胸口,“我曉得,阿徹你是很喜歡我的。”

宇文徹大喜過望,“是了,我誰喜歡你,那月奴喜歡我麽?”

陳望之忽然只穿着中衣,垂下眼睛,解開衣帶,“喜歡。”

春夢無覺,宇文徹醒來後,恍惚了好一陣,才悵然地發現這只是一個夢,旋即發現亵衣和腿間惱人的黏膩。他又羞又愧,在夢中竟然對陳望之做出那種事,其實,那時的宇文徹不曉人事,夢中也不過二人赤條條地摟抱親吻。第二日去太學,望見陳望之筆挺的背影,恨不得自掴數掌。然而夜間輾轉,卻忍不住去回味那個夢,夢中的陳望之溫馴而放浪,嘴唇溫暖,身體結實柔韌。回味着回味着,腿間那讨厭的家夥便硬了起來,宇文徹氣急敗壞地自渎,暗暗大罵道,“宇文徹啊宇文徹,陳望之是什麽人,你竟然對他生出那樣肮髒的念頭!”強忍着不去想那人,可心思哪能按捺得住。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羞于直面陳望之,生怕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出自己的罪惡。“高玢是對的,”宇文徹洩氣地坐在梨樹下,梨花已落,結了小小的梨子,既酸且澀。“我是壞人……我怎麽可以這樣亵渎他?”他撿起被鳥啄掉的梨子,用力抛出,喃喃道,“可是我、我喜歡他……假使他對我笑一笑,恐怕我死都甘願罷?”

“沒有閑言碎語。”陳望之摸摸腰間的蹀躞帶,“大家都對我很好,不嫌我笨拙,都對我笑眯眯的。”

程清捧着一個托盤進來,滿面堆笑,“君上,找到了。”

不僅陳玄,前齊的諸帝皆愛奢華。陳玄的祖父陳亮曾得到一塊美玉,命能工巧匠細心雕琢,花費數年,雕出一只玉盞,通體如一枝荷花,曉露輕愁,含羞欲綻,且壁身極薄,對光透影。“月奴用這杯子飲茶罷。”宇文徹揮揮手,“莫要胡思亂想,你就算病好了,留在宮裏,想留到何時,便留到何時。”

程清把玉盞奉上,陳望之雖然失憶,但也看得出這玉盞貴重至極,“這,我不能要。”

“這杯子又怎麽了?”宇文徹一肚子悶火,幹巴巴道,“可沒雕什麽龍罷。”

“這只玉盞,君上留着自己用罷。”陳望之見他不悅,額角立時急得冒出一點汗水。宇文徹去東廂說是“有些事情”,明明辍朝,仍要忙着處理國事,陳望之自認幫不上忙,十分難過。兼之午間一時興起索要圓領衫,越想越是羞愧。他每日一睜眼,腦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想不起來。寫字,字寫不好,讀書,讀幾頁便困了,雙手無力,顯然也沒有舞刀弄槍的本事。成天無所事事,宇文徹那樣疲勞,還要請章先生來為他瞧病,還要鼓勵他字又好了,書不必着急,慢慢讀即可,還要陪他同寝同食,聊天解悶,還慨然将衣服送給他。“我沒什麽本事,”陳望之抖着嘴唇緩緩下跪,“我覺得……我配不上這樣好看的杯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