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望之眼神晶亮,令宇文徹好生不自在。“我這件沒什麽好的,”他翻過袖口,那裏的灰鼠皮鑲邊經年累月磨損,皮毛幾乎磨損殆盡,“穿得久了,又舊又髒。我給你做新的。西域諸國的使臣過些日子要進京來,朝貢的單子裏有上佳的氆氇。或者你喜歡緞子?絲綢?”

“可是,我喜歡布的。”陳望之露出些許困惑的表情,“不對,我想起來了,我不應該問你要東西。”

“嗯?”宇文徹正用手指摳那塊光禿禿的灰鼠皮,“怎麽不該了?”

“你是君上。”陳望之嘀嘀咕咕,“我又忘了……記不住,又忘了。”說一句,打一下自己的額頭,宇文徹覺得好笑,趕忙抓住他的手腕,“越打記性越差。不就是件舊衣服,也不是舍不得給你。我還有新的,你若喜歡,先送你件……你喜歡藍色的麽?”轉頭喚程清,“去,找件藍色的來。”

“這個……”程清猶豫,低聲道,“似乎不妥。”

“衣服有什麽妥不妥的?”宇文徹不以為意,“他喜歡,給他穿新的。”

程清張了張口,董琦兒捧着陳望之的衣服上前,笑道,“君上的新衣服自然是好的,只是繡了龍紋,我們殿下穿了,豈不是僭越了。”

宇文徹恍然大悟。西涼人無論男女老幼皆着圓領袍,不分尊卑貴賤。夏穿單袍,春秋夾袍,冬季有錢人穿皮袍,沒錢的便穿棉袍。宇文徹稱帝後依舊喜歡穿這種窄袖貼身的袍子,方便舒服,沈長平等前齊的臣子勸了許久,才在腰間佩了玉佩,衣服繡龍紋。其實他心中很是無所謂,陳望之就在宮中穿穿,能礙什麽事。但看着程清等宮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便道,“既如此,我這件舊的沒繡,就給他穿,你們拿件別的來罷。”解開蹀躞帶,将袍子兜頭脫下,遞與陳望之,“喏,給你。”

陳望之連連擺手,“不能要。”

“送給你了,我穿別的。”宇文徹又道,“這根帶子,你要不要?”

陳望之眼神游移,一會瞧瞧袍子,一會瞧瞧蹀躞帶上鑲嵌的玉石,眼角偷偷瞥視董琦兒,目光轉回,複在宇文徹臉上停留片刻,活脫脫想要糖吃的幼兒。“我教你穿。”宇文徹假作不知,抖開袍子,笑着說道,“董琦兒她們都是齊人,想來這袍子是不會穿的。我來教你。”

陳望之又偷偷望向董琦兒,“這樣不好。”

“有何不好?來。”宇文徹扶着他的肩膀,讓陳望之慢慢地将胳膊伸進袖子,露出腦袋,再站起抻平袍子下擺,卡着腰繞過蹀躞帶,竟然繞了兩圈,“你太瘦,須得多吃些。”

“我吃了。”陳望之左看看,右看看,難掩興奮,手抓蹀躞帶,“大了。”

當年宇文徹結束質子生涯,離開齊國前去見他最後一面,就比陳望之高了差不多小半頭。陳望之身形細瘦,說是将軍皇子,倒不如說更像文人雅士。來回走了幾步,程清送上另一件圓領袍,宇文徹自行穿了,幹脆放縱到底,索性連蹀躞帶也不系,對陳望之道,“月奴,給你做新的……你要什麽顏色?”

陳望之拎着袍子下擺揉搓那圈灰鼠毛,頭也不擡,“什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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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徹道,“藍色如何?”

陳望之道,“我想要黑色。”

“黑色?”宇文徹一愣,“你不喜歡藍色麽?”

“藍色?”陳望之打開蹀躞帶挂的小袋子,一個個檢視,掏出幾枚銅錢,“我喜歡藍色麽?”

“以前見你,你常常穿湖藍色。”宇文徹感慨,“罷了,你喜歡黑色,就做黑色罷。”

西涼人崇尚黑色,婚喪葬禮時必須着黑。用過午膳,宇文徹讓程清招尚衣房的管事到太極殿東廂,命做黑色的圓領袍。綢緞等布料他不甚了解,“一應用最好的。”又叮囑道,“用黑色的狐貍毛鑲邊。再做一件白色的,白狐貍毛鑲邊。”

管事道,“那尺寸……”

除非章士澄診脈,其餘時間,宇文徹不願別人碰觸陳望之,就道,“比我的小一點。”

管事滿頭大汗,“小一點,究竟是——”

宇文徹不悅,“小一點就是小一點。”但他也知做衣服必須丈量尺寸,洩氣道,“要不……”

程清出了個主意,“臣覺得,不如讓李管事去量量小謝将軍的身材?似乎差不許多。”

謝淵兄弟身量清瘦,與陳望之十分相似。今日謝淪值守,宇文徹松口氣,那李管事擦掉額頭汗水,領命而出。腳還沒邁出門檻,宇文徹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他,問道,“朕的衣服繡了龍,那這幾件新作的,也繡些花樣罷。”

管事道,“繡花樣,繡花還是松鶴?快過年了,讨個彩頭。”

宇文徹道,“松鶴延年麽,好是好,不過,朕覺得,還是繡鳳紋。”

“鳳紋?”李管事大吃一驚,“可是,君上尚未——”

“讓你繡,你就繡。”宇文徹擺擺手,“下去罷。”

李管事戰戰兢兢退下,宇文徹抓了鎮紙在手中颠了颠,問程清,“宮裏是不是有個樂班?”

程清道,“有的。”

宇文徹道,“問他們有會吹笛子的麽?帶過來,朕有事問。”

前後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回到萬壽宮,陳望之已經寫了四張字。“不錯,”宇文徹鼓勵道,“這個‘為’字,寫得特別有神韻。”

陳望之活動手腕,滿意地眯起眼睛,“今日手稍微有了力氣。”

“恢複需要時日,哪能一蹴而就。”宇文徹順手拿起他擱在書案上的茶,抿了口,“程清告訴我,庫裏有玉碗玉杯什麽的,我讓他去找了,你用那個泡茶喝。”

陳望之道,“你對我這樣好,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走?”宇文徹放下杯子,“你去哪裏?”

“我現在病着,你收留我在宮裏,等我病好了,我就不能在這裏啦。”陳望之拿起筆,在紙上畫了一道歪斜的橫線,“我想了,待我恢複完全,就去給你做事。我以前也是為你做事的,這樣,我替你去打仗,這樣報答你,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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