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吳地風俗,初一至初三日須得“閉門杜鬼”。宇文徹忙碌整年,這三日算是徹底得了清淨,同陳望之在暖閣裏,或下棋,或寫字,或聊天,好不逍遙自在。

“琦兒告訴我,正月一日是雞日,二日是狗日,三日是豬日,”陳望之擺弄着嶄新的蹀躞帶,數道,“嗯,四日是羊日,五日是牛日,六日,六日……”

宇文徹斜依熏籠,笑道,“六日是什麽?”

“我想一想,我明明記牢了的。”陳望之目光清澈,發間挂了一張小小的紅色紙花,“啊,六日,是牛日。七日是人日。”

“不錯,月奴全記住了。”宇文徹從擺在腳邊的托盤中捏了枚水晶環,“喏,獎勵。”

“真好看。”陳望之歡歡喜喜地接過水晶環,套入食指轉轉。那水晶環是配飾,套在他拇指上都綽綽有餘。他把水晶環握在掌中把玩片刻,打開蹀躞帶挂着的一只小皮袋,将水晶環放進去,而後系緊袋口,拍拍腰間,自言自語道,“好了。”

宇文徹捏了桂花糖糕,“我給你的東西,你都放那裏面了?”

陳望之道,“我要好好存着——這可是你送我的。”他神色頗為認真,手掌護着那只袋子,宇文徹忍俊不禁,“是我送你的,既送你了,便不會要回來。”陳望之道,“你要回來,我也不給你。”坐在角落的董琦兒頓時咳了一聲,陳望之吐吐舌頭,壓低聲音道,“我錯了,我又‘得意忘形’了。”

宇文徹升了董琦兒做內司。內司乃臺城中女官之首,與前朝的尚書同職。可觀董琦兒神色,卻并無歡欣,反而時時流露忐忑緊張之感。陳望之懵懂天真,只當董琦兒害怕,夜裏窩在宇文徹懷中嘀咕,“琦兒姐姐怕你生氣,你以後不要責罵她,好不好?”

宇文徹拿起一塊牛乳酥,放進陳望之口中,攏了攏他鬓邊的亂發,“董內司坐在那裏不冷麽?過來坐。”

董琦兒笑得勉強,拜了兩拜,“奴婢坐在這裏,不冷。”

“過來嘛,說說話聊聊天。過年的事兒,月奴忘了,朕也不是很懂。不如董內司來講解一番。”宇文徹一笑,“程清也坐,你們平日裏忙碌,這會兒過年了,不必講究那麽多。”

程清連忙謝恩,兩個宮女搬了繡墩,程清與董琦兒一人一個,又是拜之以禮,方坐了。陳望之道,“聽說,元月十五迎紫姑。”

宇文徹在齊國做質子的那幾年,過年也見過齊人迎紫姑,十分熱鬧,“好像是這樣。”

陳望之手按上他的膝頭,眼睛瞪得溜圓,“迎紫姑,紫姑是誰?穿紫色衫子的姑姑麽?”

宇文徹道,“這我可不知道了。程清知道紫姑是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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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道,“臣聽說紫姑是名女子,激憤而死。元月十五迎接紫姑,可以蔔問桑蠶。但臣少年就入宮了,具體的故事已經記不清楚,還得問一問董內司。”說着看一眼董琦兒,董琦兒低着頭,輕聲道,“奴婢聽母親講過,紫姑是個苦命的女子,家裏很窮,不得已做了富戶的妾侍。那富戶的正妻善妒,對紫姑百般虐待,在元月十五的夜裏将她在廁中殺害。天上的神仙可憐紫姑,就命她做了廁神。所以元月十五要迎紫姑。”

宇文徹道,“原來如此。”陳望之怔怔發呆,道,“紫姑真是可憐,那富戶的正妻為何殺她?因為她很美麽?”

董琦兒一愣,“這個,母親沒有講。不過奴婢想,必定是紫姑美貌,富戶更愛她,所以正妻才嫉妒罷。”

宇文徹見陳望之抑郁不樂,便岔開話頭,道,“元月十五除了迎紫姑,還有別的事麽?我記得,要祭蠶神什麽的。”

董琦兒道,“是的,還要做宜男蟬。”

宇文徹心念微動,“宜男蟬?”

董琦兒頭埋得更低,“就是用萱草做成蟬的形狀給孕婦佩戴,據說這樣可以生男孩兒。”

宇文徹沉吟良久,拈了縷陳望之的頭發在指間撚動,半晌方緩緩道,“有道是‘百裏而異習,千裏而殊俗’,這過年的講究,還真是有意思。”

陳望之聽了紫姑的故事,郁郁寡歡。晚膳喝了幾口湯,就說要去洗澡。萬壽宮有溫泉,得天獨厚,董琦兒要跟去伺候,陳望之搖頭道,“我要自己洗。”

董琦兒猶豫道,“可是……”

“月奴自己能行麽?”宇文徹走過來,溫言道,“讓內司陪你洗,不是一直她陪逆的麽?”

陳望之嘆口氣,“我可以自己洗,大過年的,讓琦兒姐姐歇口氣。”他情緒低沉,宇文徹道,“好,你自己洗。我讓人在外頭等着,有事你就說,這樣可以麽?”

董琦兒看看陳望之,陳望之道,“可以。”宇文徹讓程清帶着四個小黃門陪着陳望之,道,“你們只在外間,不要窺視。”程清答應着,陪陳望之前往洗沐。宇文徹盯着陳望之的背影,忽然道,“董內司似乎有話要說?”

“奴婢不敢。”董琦兒慌忙跪下,“奴婢只是、只是——”

宇文徹坐到屏風後,招呼道,“內司過來說話。”他也有話要問董琦兒。董琦兒繞過屏風,複又下跪,宇文徹笑道,“月奴都憐你辛苦呢,坐着說罷。朕升了你為內司,原是好事。怎麽你這幾日都悶悶不樂的?是想要別的賞賜不成?”

董琦兒道,“奴婢不敢。奴婢在宮中數十年,并無才德,難堪重任。”

“你照顧月奴,盡心盡力,朕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朕覺得你可以做內司。”宇文徹想了想,“你有話不妨直說。”

董琦兒忽然趴下,重重叩了三個頭,顫聲道,“奴婢……奴婢鬥膽,有一事想問君上。”

宇文徹了然,微笑着扶起董琦兒,“內司但問無妨。”

董琦兒絞着腰間的絲縧,閉了閉眼,橫下心來,開口道,“敢問君上,對殿下,究竟是……是什麽……”千言萬語,一時湧上心頭,竟然語無倫次。陳望之身為男子,又是前朝的皇子,宇文徹将他迎進宮裏,已經大為稀罕。最近一陣子,更是愈發親昵,同床共枕,摟抱說笑,且不避人前。陳望之失憶懵懂,不通人事,甚至主動投懷送抱,恨不得成日膩在宇文徹身旁。“殿下他,他糊裏糊塗的,如果……奴婢的意思是……”

“我明白內司的意思。”宇文徹輕笑出聲,“你問的正好,我還想什麽時候告訴你們。”

董琦兒倏然擡頭,“君上——”

宇文徹斂去笑容,肅然道,“朕要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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