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隔兩日初六,宇文徹出宮探視謝淵。臨行前刮了刮陳望之的鼻頭,笑道,“我一去,可能過了晌午才回來。給你布置兩篇功課,免得無聊。”取出《詩經》,翻到《桃夭》,“喏,背過了,我可是要檢查的。”陳望之啃着手指,愁眉苦臉,“這樣長,我若背不過,你可不要打我。”
“不打你。”宇文徹摸了摸他光滑的額發,“只是晚上後的甜點,你一塊也不許吃。”
陳望之登時大為緊張,“那我可得打起精神背了。”
宇文徹出了宮,沒去看望謝淵,而是直接去了天牢。獨孤明早已等候,見了宇文徹便喜滋滋下拜,道,“君上。”
“她怎麽樣?”宇文徹道,“有沒有大鬧?”
“沒有鬧,就是不吃不喝。臣派了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仆去勸,都被她罵了出來。”獨孤明嘆口氣,“脾氣大得很,臣也拿她沒辦法。”
宇文徹笑了下,擺擺手,徑自走入牢中。關押陳安之的牢房的地上丢着幾塊厚厚的織毯,牢門外擺着幾樣精細的酒菜。陳安之靠着角落的草堆,模樣頗為憔悴。一聽有人來,立時睜開眼睛,待看清了是宇文徹,嘴角緩緩勾起,譏諷道,“穿了龍袍也不似天子,不過一條狗罷了。”
“狗最是忠良。我們涼人游牧為業,狗是草原上最忠誠的朋友。不知為何,你們齊人卻不喜歡狗,動辄用狗來辱罵別人。”隔着牢門,宇文徹盤膝而坐。程清忙奉上繡墩。陳安之細細打量,道,“你是程清,以前我九哥府裏的。”
程清躬身道,“臣正是。”
“想不到你出身肅王府,我九哥的風骨氣節,卻是丁點兒沒學到。”陳安之冷笑,“果然閹奴不可信。”
“你一個小姑娘,不要這樣講話。”宇文徹命程清退下,“你是公主,地位尊崇,但程清并未招惹你,你無端謾罵,可就有失體面了。”
“公主?尊崇?”陳安之哈哈大笑,“家國已滅,山河易主,我還是哪門子公主?還不是被你們抓起來關在這牢裏……”
宇文徹淡淡道,“你若老老實實待在謝淵府上,吃得飽穿得暖,也不致招來今日之禍。”
陳安之道,“你都知道了?”
宇文徹道,“知道,要不是你能接近他,好端端的,他怎麽會被你砍一刀?如果是在街上,你可萬萬近不了他的身。”
陳安之沉默片刻,“他真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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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徹看了她一眼,“沒死,就是流了許多血,大夫說修養月餘即可痊愈。”
“可惜沒能手刃這個……”陳安之咬牙切齒,“我雖身死,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
“厲鬼?你信鬼神之說?”宇文徹拿起托盤中的酒,自己斟了一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有鬼神,那為什麽謝淵的父親會平白冤死獄中?他的父親怎麽就沒化作厲鬼,向你父親陳玄索命?”
陳安之啞口無言,宇文徹抿了口酒液,“沈長平呢?他又犯了什麽罪?朕碰巧遇到他時,他病得差不多快死了,手腳潰爛。朕救了他,賞識他的才能,委以重任,他為何不能為朕所用?”
“你這是狡辯!”陳安之怒目而視,“我承認,我父親對謝家、對沈長平有錯在先,但他們畢竟是齊人!怎麽能投靠你這個、你這個……”
“投靠我這個西涼的番奴,是嗎?”宇文徹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再度斟滿,“我涼人的祖先均始,乃黃帝之孫。涼人與齊人同為軒轅苗裔,如何非要分出你我?齊涼邊界綿長,互通數百年之久,往來通商,風俗侵染。公主不會沒聽過《隴頭歌》罷?”
陳安之死死咬住嘴唇,目光愈發銳利。宇文徹道,“齊人常說,君權天授。我宇文徹不過順應天時,救萬民于水火。當日陳玄在位,齊國情勢如何,公主不會不清楚。謝家、沈家、博陵王高家,還有許許多多世家重臣,一夕之間滿門下獄。光高家就死了兩百餘口,血水染紅石階。我在千裏之外聽聞,猶自不忍,公主就身在臺城,豈不比我更傷心百倍?”
“我父親……我父親……”陳安之閉了閉眼,忽然發狠道,“你住口!博陵王意圖謀反,必須誅殺!”
“謀反?”宇文徹靜靜地望向陳安之,“謀反的話,我也理解。遇上這樣一位失了心智的陛下,不謀反那可真是怪了。”
“你無非也就是鑽了個空子,才竊取了皇位。竟然厚顏無恥地來我面前炫耀,”陳安之猛地撲到牢門前,“宇文徹!”
“我是鑽了空子,我承認。”宇文徹垂下目光,“誰讓你國中無人呢。”
“要是我九哥還在,怎麽會讓你小人猖狂。”陳安之瘋狂地抓着牢門搖晃,“我九哥他,我九哥——”
“你九哥陳望之還在,我肯定不會輕而易舉地坐上至尊之位,可惜。”宇文徹想起早上陳望之天真的表情,攥緊了手指。
“你怎麽敢直呼我九哥的名諱!”兩道淚水緩緩滑落,陳安之兩眼通紅,“可憐我九哥早早去了,要不然,這大齊的天下,恐怕還到不了你手裏!”
“他怎麽死的?”宇文徹道。
陳安之冷硬道,“關你何事!”
“關我何事?”宇文徹将第二杯酒飲下,“罷了,你好生在這裏待着清醒清醒。”
陳安之嘶聲道,“要殺便殺,我不怕!”
宇文徹起身,拍了拍下擺的塵土,“朕不會殺你。你一個小女孩,殺你有何意趣?我勸你也不要想死想活的,你死了,蕭貴妃一時心痛,說不定也立時随你去了。”
“你……你要幹什麽?”陳安之終于露出了驚惶的神色,“你都知道了?”
“你覺得能瞞過朕嗎?”宇文徹笑了笑,“朕雖然撿了空子,但也不是那麽容易騙的。”
謝淵已然好轉,只是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宇文徹道,“朕過來看看你,瞧你沒什麽事兒了,朕也放心。”
謝淪猶自憤憤不平,“傷我兄長,狼心狗肺!”
謝家兄弟回建康後,請求宇文徹将謝氏祖宅賜還。一個小童送上香茶,宇文徹正要開口,謝淵顫巍巍強撐着身體,下榻跪在地上,謝淪不明所以,只是哥哥跪了,便也跟着跪下。謝淵重重叩首,道,“請君上降罪。”
“降罪?”謝淪慌了神,“哥你幹嘛了?”
謝淵伏地不起,哽咽失聲,“君上信任,委臣統領羽林軍。但臣、但臣……”
“行了,”宇文徹搖了搖頭,扶住謝淵手臂,“你受了傷,何苦來哉。起來,朕沒有怪你。”
謝淵淚流滿面,就是不肯起來。謝淪看了看謝淵,又看向宇文徹,急急忙忙道,“君上,到底出什麽事了?我哥他怎麽了?這幾天一直心事重重的,我——”
“大謝先好好養傷,長安公主的事情,等你傷好了再從長計議。”宇文徹道。
“長安公主?那是誰?”謝淪目瞪口呆,“哥,什麽長安公主?你從來沒告訴過我!”
“長安公主就是刺傷大謝的那名女子,是陳玄最小的女兒,名叫陳安之。”宇文徹輕聲道,“也是你哥哥自幼許下的未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