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惠連出身前齊皇室,年逾古稀。他師出名門,曾官至尚書。陳玄朝始便辭去官職,于天臺山潛心修學,又創南山書院,弟子如雲。宇文徹早聞其名,稱帝後三番五次派人邀請,陳惠連皆稱身體抱恙,無法面見新君。其實意思宇文徹也明白,他一個西涼的“蠻夷”,在齊人眼中,仍是異端,陳惠連自然不願俯首稱臣。此番無計可施,讓沈長平硬着頭皮再度去請,竟請動了這尊大神。陳惠連蓄發皓然,但精神矍铄,見到宇文徹,既不倨傲,亦無谄媚。宇文徹與其徹夜相談,深有啓發,大喜之下,當即就要拜陳惠連為師。

陳惠連道,“不敢。”

宇文徹道,“先生是嫌棄朕非齊人,做不了先生的弟子?”

陳惠連微笑道,“若我有這種心思,也不會來見陛下。”

于是宇文徹封陳惠連為帝師,聖旨傳下,舉國皆驚。有幾位陳惠連的門生,也自薦為臣,各地儒生見宇文徹推崇孔孟聖賢之道,并非傳言中殺人不眨眼、只知放馬牧牛的武夫,對他的看法大為改觀。

“那位南山先生,真那樣厲害?”陳望之問道。這些日子,宇文徹喜氣洋洋,常與陳惠連談到深夜,猶不能盡興,回到萬壽宮,就拉着陳望之唧唧咕咕,一面說,一面手舞足蹈。陳望之又困又累,努力想要回應宇文徹,腦中空空,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然厲害!以前我就想拜他為師,向他讨教治國理政的學問,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宇文徹這日批完了折子,好歹抽出時間來陪一陪陳望之,“月奴怎麽瘦了?懶洋洋的,可是生氣了?”

陳望之握住宇文徹的手,“我絕不生阿徹的氣。”

“春天下了太多雨,光河堤毀壞就有百餘處。我處理政務的經驗少,一時焦頭爛額,可能有些冷落了你。”宇文徹捏捏陳望之的下巴,“還說沒生氣?瞧你,瘦的下巴尖尖——董內司,月奴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董琦兒道,“君上來的少,殿下胃口欠佳,不過一日三餐确實按時用了。”

陳望之輕聲道,“我沒有胃口欠佳……我吃了許多。”

宇文徹笑道,“我真的忙。”他如何不想念陳望之,但國政為先,少不了硬下心腸忍住。“這樣罷,我答應你,每日來陪你用晚膳,好不好?”

陳望之搖搖頭,“我知道你忙,你不用來陪我。”

宇文徹看他臉色憔悴,神情郁郁寡歡,心道,說是沒關系,月奴必然覺得我不重視他;他失憶了原本就日常人心思要細密,想得多,夜裏多夢少眠。暗下決心每日一定來陪陳望之用晚膳。又一轉頭,牆上挂了根紫色的竹笛,便道,“那笛子是月奴的?”

陳望之道,“是我的。”

宇文徹更加歉然,他答應學了《隴頭歌》吹奏給陳望之聽,可一事接着一事,哪有學吹笛的功夫。“月奴,待我忙完了最近的幾樁大事,就吹給你聽。我跟你講,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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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之靜靜地聽着,宇文徹拉着他的袖子講什麽“三十稅一”又“十五稅一”,他一耳朵進,一耳朵出,宇文徹說的每個字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他卻無法理解。宇文徹在前朝奔忙,他滿腹焦慮,也想幫忙。然而,書他能背得滾瓜爛熟,意思卻弄不明白,更別提運用。寫字也沒有進步,滿紙墨跡淩亂,字大如鬥。陳望之無計可施,宇文徹沒來的時候,偷偷哭了幾回。董琦兒百般勸解,“君上有陳惠連先生幫扶,他是天下最有學問的人,殿下還憂慮什麽呢?”

陳望之哽咽,“我毫無用處,字不會寫,書不會讀,明知阿徹需要人手,卻只能坐在這裏幹瞪眼。”

董琦兒紅了眼圈,“殿下又亂想了!您在這裏,君上就高興了。”

陳望之握緊雙手,“我使不上力氣,手指不聽使喚。琦兒姐姐,我知道,我的病恐怕好不了了,一輩子就是個廢人。”

董琦兒忙捂住他的嘴,“殿下!何苦這樣想?不是非要舞文弄墨殺伐決斷才能幫到君上,您看,君上忙了一日,夜裏回來了,本想開開心心同您說幾句體己話。您這樣愁眉苦臉的,君上還要開解殿下,回頭到了前朝,心中還要惦記。您這樣,才是真正讓君上憂慮呢。”

陳望之流下淚來,“那可怎麽辦?我現在見了阿徹,都不好意思看他。”

董琦兒強笑道,“幫君上的忙,方法多了。君上的後宮,就殿下一人。君上對殿下的愛重,還用的着奴婢多嘴?”她見往日能征善戰的肅王這般愁腸百結,心中猶如火燒般難過,但陳望之失憶是實,受傷也是實,“奴婢想,殿下讓君上開開心心的,就是幫到他了。”

陳望之愣愣道,“讓阿徹開心?”扭着胸口的金蟬,“怎麽辦?琦兒姐姐,你教教我。”

董琦兒侍奉過陳玄最愛的柳美人,後宮争寵,無非那幾種手段。但眼下臺城就陳望之一個,倒是輕松許多。“比如,殿下學學吹奏、彈琴什麽的,君上勞碌,想必喜歡聽聽曲子放松。”她也是病急亂投醫,宇文徹保證過立陳望之為後,董琦兒雖知陳望之體質異于常人,卻也不解怎樣才能立個男人為一國之母。宇文徹如今絕口不提立後之事,且在前朝不斷為大臣指婚,董琦兒深怕宇文徹食言。陳望之現在的樣子,若宇文徹一朝厭倦将他抛棄,恐怕他連命也保不住。立刻取了幾樣樂器,陳望之試了試,最喜歡笛子,每天刻苦練習,已能吹幾首簡單的曲子。

夜裏宇文徹抱着陳望之溫存,頭頸相交,陳望之昏昏欲睡。

“我在前頭,你是不是很想我?”宇文徹親一親陳望之的耳垂,那人抖抖睫毛,輕輕“嗯”了聲。

“我上朝的時候,不能帶你。”

“我知道。”

宇文徹将手覆上陳望之平坦的小腹,“我想想……這樣,午後,惠連先生與我授業時,你要是有興趣,也來聽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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