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仲春,桃花開了,忽然一陣風來,落紅滿地。
伴着濛濛的春雨,謝家兄弟同時成婚,在建康城內外,引發陣陣議論。宇文徹親自主婚,乍暖還寒時候,陳望之身體各處隐隐酸痛,他抱着手爐斜倚熏籠,對董琦兒道,“阿徹還不回來,雨也不停。”
董琦兒道,“這大凡成婚,都在夜間,不過看看時辰,君上應該快回宮了。”
陳望之問道,“為何要在夜裏成婚?大白天成婚不好麽?日頭明晃晃照着,做事情也方便。”
董琦兒道,“夜間成婚是傳下來的規矩,想來這樣安排,必是有道理的。”
陳望之低聲道,“雨下個不停,我渾身骨頭痛。風冷飕飕地吹着花,都謝了。梁間的燕子會不會也冷?一整日了,沒怎麽聽到雛燕的動靜。”
董琦兒笑道,“殿下多慮,燕子身上長着毛呢,咱們人可比不了。”說着拿過陳望之的手爐,重新換了炭火。正月裏來,宇文徹與陳望之的關系便更進一步,萬壽宮伺候的宮人們心知肚明。宇文徹入主臺城之後,後宮清冷,唯有陳望之一人而已。董琦兒等來盼去,又是欣喜,又是忐忑,将手爐放到陳望之懷中,取了貂裘蓋在他腿上,柔聲細語道,“這雨下得也是煩心,殿下也不得出去玩。不過,江南的春天就是如此,小雨一下就是數日。等天放晴了,就暖和了,到時候脫了裘服,去太液池邊走走瞧瞧,那裏栽了許多樹,杏花開得雲朵一般。”
陳望之稍稍提起興致,“杏花?”
“還有梨花、桃花,各種各樣的花呢,奴婢也說不完。”兩人正說着,宇文徹含笑的聲音揚起,“喲,你們眉飛色舞,講什麽呢?”
“琦兒姐姐說,太液池邊花開了,景色最美。”陳望之撐着身體,搖搖晃晃站起,“阿徹衣服濕了。”
宇文徹一邊肩膀淋濕了巴掌大的一片水痕,“急着回來。程清他們跟不上我,我就自己打傘。一不小心就弄濕了。”脫了外袍,立時幾名宮女上前伺候更衣。“你坐下,今早還說骨頭酸痛,章先生來瞧過了?”
董琦兒道,“晌午章先生便來了。說是沒大事,就以前的小毛病,藥也不用吃,注意保暖,過于背陰潮濕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宇文徹換了衣服,笑盈盈地坐到陳望之身旁,握住他的手,“剛才想我了?”
陳望之點點頭,“我想阿徹了。”
宇文徹心下甚是熨帖,喝了幾口熱茶,陳望之道,“大謝和小謝的婚儀,熱鬧麽?”
“熱鬧,雖然下着雨,街上滿滿當當,人頭攢動,老百姓都出來瞧他倆娶媳婦。”宇文徹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大謝有些害羞,小謝麽,害羞也要強裝不害羞。朕……我看着他們兄弟倆,肚子裏覺得有趣,但臉上還不能露出分毫。喝了酒,然後拜天地,入洞房——瞧我做什麽?”陳望之目光晶瑩閃爍,宇文徹摸了摸他白皙的臉頰,“月奴想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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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望之嗫喏,“我想……我想問問,公主漂亮麽?”
“新娘要以頭冠擋臉,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亂瞧。”宇文徹緩緩解釋,“其實,據說吳地有‘哭嫁’的習俗,就是出嫁時新娘要哀哀哭泣,不願離開娘家。但小謝的妻子是我宇文部的女兒,性子剛強,她又是自己看中了小謝,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哪能哭得出來?至于大謝的妻子,”他沉吟一瞬,“她也沒有哭。”
陳望之了然地輕輕拍了拍手,“大謝的妻子,必然也是很滿意這樁婚事了。”
宇文徹道,“應該是。”
自從開春,綿綿陰雨幾乎從未止歇。涞水、渭水泛濫決堤,沖垮農田數千畝,萬餘流民失所。宇文徹一面命人赈濟災民,一面發旨令各地檢修堤壩,一時收到成百上報,皆言河堤年久失修。檢視國庫,勉強得以應付赈災。陳玄留下的爛攤子千瘡百孔,宇文徹戎馬倥偬,于治理國家也毫無經驗。好在有沈長平等前齊的官員幫助,方有了起色。近兩三個月來,他幾乎夜夜失眠,輾轉反側。陳望之知道他的辛苦,表現的格外溫順,有時宇文徹批複完奏折已是子時,到萬壽宮一瞧,陳望之仍苦苦撐着睡意等待,讓他又是高興,又是心疼。
“阿徹今日這樣開心,我也開心。”陳望之摸了摸胸口的金蟬,“阿徹是好人,老天和佛祖都會保佑阿徹。”
宇文徹苦笑道,“我只求風調雨順。”
陳望之靠上他胸口,輕聲道,“天上的神佛會聽到你的祈禱。”
宇文徹側過臉親親陳望之蓬松的鬓發,“謝月奴吉言。”
也許正如陳望之所說,天上的神佛聽到了宇文徹的誠心乞求,第二日午間,密布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金色的春陽給濕潤的樹梢鑲嵌了道道光圈。到傍晚,淫雨終于有了收斂的勢頭。“雨停了!”宇文徹沖進萬壽宮,将陳望之一把抱起,“月奴真是朕的寶貝!”
陳望之手裏握着毛筆,茫然片刻,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我就說,神佛會保佑你的。”
“好,很好!”宇文徹放下陳望之,這時程清又躬身來報,“君上,沈大将軍入宮來,說那件事,成了。”
宇文徹霍然站起,“成了?”
陳望之不明所以,拉拉宇文徹的衣袖,“什麽事?”
宇文徹嘴唇微微顫抖,“月奴,你可聽過陳惠連的名字?”
陳望之搖搖頭,“沒聽過。”
“我同你講,陳惠連……是當世大儒,有經天緯地之才。我想請他出山已經想了許久,沒想到這次,他真的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