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宇文徹道,“公主什麽意思?”
陳安之昂首,道,“我什麽意思,你最清楚。”
宇文徹冷下臉,“朕不清楚。”
謝淵跪在旁邊,欲言又止,露出鮮少的驚惶之色。陳安之複又緩緩叩首,柔聲道,“此事與謝郎無幹,請在殿外等我。”
“君上。”謝淵急忙辯白,“臣——”
“大謝先下去罷。”宇文徹一揮手,謝淵轉頭,視線正與陳安之相對,陳安之淡淡道,“我弱質女流,手無寸鐵,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你出去罷。”
宇文徹道,“不妨事。”謝淵這才猶豫着走出西廂,反手掩了門。“你起來。”宇文徹指了指繡墩,“你心中不忿,何必跪我。”
陳安之起身,坐到繡墩之上,“我是不忿,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我就是你案板上的魚,毫無逃出生天的勝算。我也不想逃。”
宇文徹道,“你不想逃,所以來見我?”
陳安之道,“請放了我九哥。”
宇文徹沉默,他早料到陳安之沒那麽好糊弄,但不得不繼續糊弄下去,“誰是你九哥?”
“誰是我九哥……”陳安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胸口的流蘇,“陛下深謀遠慮,用藥點掉了九哥手背的痣,可你知不知道,我九哥手上還有處标記?”她粲然一笑,“九哥雙手皆斷掌紋,痣可消,掌紋卻改不了。”
宇文徹脫口而出,“不對,他不——”立時醒悟着了陳安之的道,悔之晚矣。陳安之目光微動,“你喜歡我九哥,是不是?”不待宇文徹回答,便輕聲道,“我九哥那樣好,你喜歡他,也不算丢臉。”
“你既知我喜歡肅王,為何讓我放了他?”宇文徹盯着陳安之,銳利如鷹隼,“實話告訴你,他受傷失憶,誰也不記得,誰也不認識。你要我放了他?放他去哪裏?”
“九哥失憶了?”陳安之面現惆悵,“我就知道,他怎麽會不認識我?我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宇文徹不欲與她糾纏,“他在宮裏,我自會照顧他,不需你擔心。公主已經嫁給了謝淵,還是要把心思放到自己夫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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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之道,“我嫁了謝淵,當然會把心思放到夫婿身上。但你把我嫁給他,難道就純屬出于好心不成?你留我一條性命,也不過是擔心有朝一日九哥恢複記憶,你可用我讨好他……或者說,牽制他。你把我嫁給謝淵,也是因為他忠心耿耿,方便你監視我。宇文徹,我說的沒錯罷?”
宇文徹皺了皺眉,旋即松開眉頭,“公主心思細密,只可惜未免思慮過重,人一旦想得多就容易堕入魔道——”
“魔道?”陳安之輕笑出聲,“堕入魔道的,不是我,是你罷?”她站起身,一瘸一拐,仍不乏“蓮步姍姍”之态,“我九哥可是男人……你把他藏在臺城,是何居心?”
“朕是何居心,就不勞公主過問了。”宇文徹擡起臉,“總之,我不會傷害他。”
“你這樣對他,已是最大的傷害。”陳安之道,“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九哥。”
宇文徹冷笑,“你焉知我不了解月奴?”
“月奴?”陳安之一愣,“很久,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稱呼九哥了。”語氣飽含懷念,“我們那時都以為他死了,中秋節,別人賞月,我和姐姐便在宮城的角落燒一疊花紙,希望他泉下免遭饑餒。蕭貴妃告訴我,你找到個像他的人,我還想你是瘋了。可昨日我一見到他……你騙不了我,世上不可能有這樣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雖然,我從來沒在他臉上見到過那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我的父親,是個瘋子。他恨九哥。”陳安之轉向宇文徹,身體微微傾斜。她跛了腳,難以長時間站立,但她依然努力挺直腰板,像陳望之那樣,“我不清楚九哥受了怎樣的折磨,我也不想知道。謝謝你救我九哥于水火之中,”說着深深拜倒,“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救他出來,卻又把他推進了另外一處深淵。”
“九哥的身體,與常人不同。”陳安之慘笑,“所以你留他在宮中,對麽?若他只是與你一般的男兒身,你斷不會容他。”
宇文徹攥緊雙拳,“不。”
“你何必否認,為帝王者,七情斷絕,稱孤道寡。你早就逐鹿中原之意,肅王就是你最大的障礙。如果九哥活着,你哪能這樣順利奪取我大齊的江山?”陳安之頓了頓,“你們二人,一時雙雄,勢必拼得你死我活。可惜我父親不信任九哥,不然……時也命也。你坐了這皇位,找到了我九哥,恰巧九哥受傷失憶,你就能松口氣。九哥如果沒有失憶,他就還是那個肅王。”
“也幸虧九哥失憶,他才撿了條命。”陳安之道,“也幸虧九哥身體……你喜歡他是不是?你想着趁他失憶,霸占他的身體,讓他懷上你的孩子。然後,即便九哥恢複記憶,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會乖乖聽話——陛下,你就是這樣想得罷?”
宇文徹面無表情,額角卻沁出薄薄一層汗珠。陳安之繼續娓娓道,“可是你想沒想過,即便你用孩子拴住了我九哥,那對他而言,就是真正的好嗎?”
“那麽,依公主所言,我更不能放虎歸山。”宇文徹森然道,“公主是非要逼迫我現在就殺了他麽?”
“你舍得殺他麽?”陳安之搖搖頭,“如果你打算殺他,那你還存有理智。可你現在把他養着,好像養了一個禁脔,一個寵物。他可是陳望之啊!可他哪裏還是肅王?他也不過是你砧板上的一條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去。九哥連掙開我手的力氣都沒有,昨天還是我先放開,事到如今他還能做什麽?你說放虎歸山,其實心裏哪還視他為虎,他就是你閑來無事養在膝頭的一只貓……”
“夠了!”宇文徹站起來,“天色不早,公主還是跟謝淵回去罷。”
“我最後勸你一句話,”陳安之道,“趁現在放他走。大勢已去,日後九哥恢複記憶,即便有複國的打算,也是有心無力。但你硬要把他留在身邊……他定會恨你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