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末夏初,草木繁茂,天氣一日日熱了起來。

陳望之窩在廊下軟榻上,腰間蓋着條輕羅薄被。兩只大燕子穿梭往來,巢中雛燕探出腦袋,唧唧争食。宇文徹漫步而出,見他看得入神,便也跟着看了片刻。

“雛燕的口角是黃色的。”陳望之輕聲道。

“是麽。”宇文徹目光一晃,“我瞧着,這幾只小燕子,長得飛快。”

“到了秋天,它們就會随着父母,一道前往南方。”陳望之摸了摸羅被遮蓋的小腹,“今日不去和先生商議國事?”

宇文徹也坐到榻上,“月奴想不想我去?”

陳望之移開視線,嘴唇微微動了一動。宇文徹道,“我同先生說過了,今日既然休沐,就陪着你。怎地,不想我陪你?”

“國事……為重。”陳望之遲疑着擡起頭,這時大燕子再度飛回,将口中銜的草蟲塞進一只雛燕嘴裏。其他雛燕拼命拍打翅膀,“這只燕子,不知是父親,還是母親。它不喜歡最左邊的那只雛燕,都不怎麽喂給它食物。”

宇文徹根本不關心燕子。陳望之懷孕後一直郁郁不樂,神思恍惚,見了他,怯怯不敢言。另問過章士澄,章士澄道,“孕中多思乃是常态,還是順從開導為宜。”念及此,便柔聲道,“許是大燕子要一個一個喂罷。”

陳望之道,“是了。”攥緊胸口懸垂的金蟬,忽然道,“前日,我翻書玩,看到一則故事。”

宇文徹鼓勵道,“什麽故事?你講與我聽。”

“就是,很久以前,有個人,名叫楊寶。”陳望之注視着忙碌的飛燕,喃喃道,“楊寶幼年救了一只黃雀,然後夜裏做夢,夢到黃衣童子給他四枚白玉環。原來那黃雀是西王母的使者,白玉環可以保佑楊寶的子孫位列三公,品行高潔。後來果然應驗。”沉默半晌,轉過臉,對宇文徹道,“這是個報恩的故事。”

宇文徹自然聽說過“銜環”的典故,面帶笑意,道,“月奴講得很好。”

陳望之赧然,“我偶然翻到,覺得有趣。阿徹博覽群書,我不是、不是要在你跟前賣弄。”

宇文徹目光滑下,陳望之小腹微微隆起,算了算時間,尚不足三月。齊人風俗,有娠三月後方可與人言。陳望之體質特殊,失憶後心思更較常人敏感,宇文徹盤算,待三月後胎孕穩固,再循序漸進,慢慢告知于他。“哪裏,我不過就兵書多看過幾本。這個黃雀送玉環的故事,我也是頭一次聽聞。”

陳望之道,“楊寶救了黃雀,黃雀送玉環給他報恩。阿徹救了我,我卻沒什麽能送你……來感謝你的恩情。”

Advertisement

宇文徹心中咯噔一下,“你又亂想,什麽恩情不恩情的。”

陳望之眼圈漸漸浸潤濕意,“我不知為什麽,心中亂糟糟的,渾身、渾身不舒服。我見了你,心裏高興,臉上卻、卻笑不出。你不要生我的氣……”

宇文徹拉住他的手,“你想的,我都明白,我不生你的氣,你也不要生我的氣。我們這樣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不好麽?”陳望之含着淚點了點頭,淚珠順着瘦削的臉頰滑落。

五月中,宇文徹發下文書,一批随軍的涼人踏上了返鄉的路程。

西涼官制粗疏,宇文徹仿效前齊,設三公九卿。拓跋弘獲封龍骧将軍,送行後回禀宇文徹,難免發了兩句牢騷,道,“君上,如今是我涼人天下,何不回邺城去!建康潮濕,臣的骨頭都要發黴了!”說的卻是涼語。宇文徹年初廣發谕旨,官員四十歲以下必須學會吳語,聞言不悅道,“朕發了旨意,不許用涼語議政,四十歲以上可免。你才二十有餘,是學不會吳語麽?”

拓跋弘對這道旨意早有怨言,梗着脖子說道,“臣不是學不會!而是不懂,臣是涼人,君上是涼人,怎麽就不能用涼語了!”

“大膽!”宇文徹扔下手中朱筆,“這才平定天下沒幾日,你就學會無理取鬧了!”命程清,“傳旨下去,降拓跋弘為江州刺史。”

江州偏僻,較建康更加潮濕。拓跋弘領了旨意,雖無可奈何,仍有憤憤之色,宇文徹冷笑,拓跋部與他并非同族,之前在涼國時,常與宇文部發生沖突。宇文徹批了幾本奏折,忽然想起一事,問程清道,“蕭貴妃如何了?”

程清躬身,“貴妃一切安好。”

宇文徹不置可否。陳望之甫一入宮,他起了立後的心思之時,就已經謀劃了全局。蕭貴妃有一女長平公主,被陳玄所殺,但當時宮中死傷慘重,長平公主陳齡之究竟是死是活,除了蕭貴妃和陳安之,無人能說得清楚。陳望之拜蕭貴妃為義母,假借長平公主的名頭,便有了身份。宇文徹立前齊公主為後,一來可以安撫齊人之心,尤其吳地門閥世家;二來有助促進涼齊通婚,血脈交融;三來,西涼諸部為了宇文徹這位阏氏的人選,私底下早鬧得不可開交。宇文芷嫁給謝淪後,拓跋、賀蘭、獨孤、丘林諸部議論紛紛,躍躍欲試。宇文徹立前齊公主為後,也有平息各部紛争之效。“對了,”宇文徹批了兩個字,“問問陸玑,要他去找金匮玉牒,怎麽還沒找到?”

程清應聲而去,不消片刻,陸玑來到西廂,一進門就跪下,端正地行了一禮。他年約三十,面白無須,“參見君上。”

宇文徹道,“請起。陸卿做事一向麻利,怎麽玉牒找了兩日才來回朕?”

陸玑面露難色,“臣奉命找了兩日,前齊皇族的金匮玉牒找尋了一個遍,找到了長平公主的玉牒,八位皇子的也在。就是……沒有九皇子陳望之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