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陳望之自從恢複意識以來,雖然失憶,但平日沐浴更衣,總覺身體有異。但這臺城中,除了宇文徹,與他關系最親密的董琦兒是個女人,男女有別,羞于啓齒。宇文徹救他性命,将他安頓宮中,事事溫柔,陳望之對他既愛慕又崇敬,更不願袒露不安,以免惹宇文徹不快;再者,若自身真有缺憾,怕不能常伴宇文徹身側。“原來我、我果然有毛病,”陳望之神情恍惚,自言自語,宇文徹的話便是一個字也沒聽進耳中去,“我、我這樣——”
宇文徹氣急敗壞,口氣極為嚴厲,“陳望之!”
陳望之一抖,抽噎着慢慢擡眼,啜泣道,“陛下。”一面哭,一面輕輕搖頭,軟軟喚道,“君上。”
對于君主,涼人稱“君上”,齊人則稱為“陛下”。陳望之從來不用這兩個尊稱,只管宇文徹叫“阿徹”。宇文徹在他面前,也不稱“朕”而用“我”,免了他一切禮節。“聽我說,”宇文徹道,“月奴,不要哭。”
“你不要趕我出去。”陳望之将臉埋在他頸窩的凹處,眼淚簌簌而落,“我知道我奇怪,你留我在你身邊……我都聽你的,見了你、見了你……”哽咽難言。宇文徹聽着他滿腔委屈,心如刀絞,“不要哭了,”口中說道,又怕他郁結于胸,又怕他放縱悲聲,情緒大起大落,傷神傷身,“月奴,我發過誓,你忘記了?我會一直同你在一起,在這裏。天下再大,我就要你一個。”陳望之話也說不出,單薄的身體一起一伏,“小時候我見到你,你穿着白衫子,就像仙人。我那時就喜歡你。後來……後來我做了大涼的王,就來向你父親求親。你父親同意了,将你許給我。”
陳望之發洩片刻,終于稍稍平靜,兩頰做燒,貼着宇文徹的頸窩,“我是男子。”
“你的母親,是南海的鲛人。你失憶了,以前的事都不記得。鲛人在南海,十分罕見,傳說眼淚可化為珍珠。又有鲛帕,鲛人紡織而成,刀劍不能毀壞。鲛人只有男,沒有女,故而男子亦可繁育。”宇文徹輕輕拍打陳望之的瘦弱的脊背,“你有一半鲛人的血統,所以,你的身體與我有些不同。”他松開懷抱,托着陳望之的後腰,另一手拉起他胸前的金蟬,“記不記得,我問過你幾次,如果你能生育,那你願不願意為我生個孩子?”
陳望之迷惑地望向那枚金蟬,嗫喏道,“我記得。”
宇文徹笑了笑,露出些許羞澀的神情,“你說你願意,對不對?”
陳望之輕微地點了下頭,“我願意。”語氣篤定,腮邊淚痕未幹,“我、我願意給阿徹生個孩子。”
“那你哭什麽呢?”宇文徹親一下他紅腫的眼角,“瞞不住了,我今夜便一并說了。”陳望之也有所感,心髒砰砰亂跳,手指攀上宇文徹那只握着金蟬的手,二人相顧沉默,半晌,宇文徹破釜沉舟,道,“你現在就懷着我的孩子。”
“我……”陳望之低下臉,動彈不得,“我懷了阿徹的孩子。”
“對。”宇文徹提及孩子,語氣不禁充滿愉悅,“你胃口不佳,惡心欲嘔,身體疲乏,都是懷孕的征兆。章先生醫診過,你就是懷孕了,确鑿無疑。”
陳望之重複一遍,“我懷了阿徹的孩子。”
宇文徹複又忐忑,“對,月奴懷了我的孩子。”
陳望之探出手,指尖方一觸碰到小腹,便觸火般彈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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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徹憂心更甚,“月奴。”
“我知道了,很好。”陳望之揚起臉孔,笑容蒼白,整個人卻放松了似的,眼神跳躍,“我有了阿徹的孩子,我能幫到阿徹了。”
第二日并非旬日,宇文徹擔心陳望之的反應,特意辍朝,貼身陪在萬壽宮。陳望之鬧了大半宿,次日午後才醒,雙目紅腫,容顏頗為憔悴。宇文徹親力親為,喂了他半碗肉粥。然後宣章士澄入宮,診斷後當着陳望之,問道,“如何?”
章士澄心領神會,道,“回禀君上,殿下和胎兒均無恙。只是殿下情緒失控,需靜養幾天。”
陳望之虛弱道,“多謝神醫。”
章士澄道,“殿下的體質,原受過傷,本來就弱了些。此番有孕在身,更要保養,方能胎孕穩固。”
宇文徹攥住陳望之的手指,笑道,“聽見沒?神醫所言,你可得字字記在心裏。”
陳望之道,“我記得。”章士澄又叮囑幾句,行禮退下。程清上前,高高捧着一只錦匣,宇文徹道,“放這裏,你們都出去。”瞥一眼董琦兒,揚聲道,“董內司也下去罷。”
宮人魚貫撤出,博山爐煙氣袅然,滿室寂靜。宇文徹從腰間的蹀躞帶中取出一把小小的銅鑰匙,将錦匣打開,取出一卷帛書。“喏。”
陳望之眼角泛紅,含着淚光,嗓音沙啞,“是什麽?”
宇文徹笑而不答,展開那卷帛書,“你來自己讀。”
帛書邊緣泛黃,顯然已有些年月,背面龍鳳齊飛,繡紋俨然。陳望之蹙起眉尖,無聲地讀了一遍,而後又讀了一遍,宇文徹柔聲道,“月奴可讀得懂?”
“這是、這是,”陳望之蒼白的臉頰湧出血色,“這是,婚書麽?”
宇文徹道,“對,這就是你我的婚書。當日你父親下旨,将你許給我。這便是那道聖旨。我怕你日後看重了別人,改主意不願嫁我,便将它封在匣中,鑰匙貼身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