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宇文徹道,“貍奴自然不會忘了你。”

陳安之抱着襁褓,道,“我不能時時來看他,心裏很是想念。”哄着貍奴看自己手中的一雙新鞋,“許是做大了些,我估摸着做了兩雙,還有帽子。”

那鞋子繡得十分精致,鞋頭綴着大顆珍珠。宇文徹道聲辛苦,陳安之抿了抿嘴,道,“我九哥手肘的骨頭裂了,成日疼痛,這次就不能上京來。他是右手的傷,也不能寫字。”

宇文徹悶聲道,“知道了。”

陳安之見他面色陰沉,不禁忐忑,趕忙道,“九哥現在謝郎府中養傷。我去找他,他也不太講話,一天到晚安安靜靜的……只與身邊的侍候講兩句話,連我也不怎麽理會。”

宇文徹點了點頭,陳安之也無話可說,抱着貍奴逗弄。貍奴非常高興,咧着小嘴笑個不停。

一晃過了年,宇文徹忙于政事,五更起,三更眠。京師三郡的涼人有數萬人,以部族聚居,各自為政,不時與郡中的齊人發生摩擦。宇文徹打算派一人為都督,全權管理,人選卻難定。另一邊,太史令選取了二月初十作為冊立太子的吉日。宇文徹為貍奴取名“瑞”,二月初十日行冊立大禮。宇文瑞尚在襁褓中,典禮中竟然不哭不鬧,百官稱奇。宇文徹甚是欣慰,對貍奴愈加疼愛。只是廣陵侯的賀表仍是不鹹不淡,他也終于死了心,不再指望陳望之能回心轉意。

陳望之在泰州,如陳安之所言,極為安靜。崔法元三日一奏,年後不久,陳望之不顧妹妹勸阻,自謝淵的都督府搬出,搬到泰州城外封地裏的一處田莊中居住。田莊依山傍水,景致優美。陳望之右臂傷勢漸愈,偶爾出門行走,釣魚為樂。

這一日宇文徹正琢磨都督人選,忽然接到兩封崔法元的急報。拆開第一封,說陳望之從馬上摔下,身上跌破了幾處皮膚。第二封,說陳望之要請大夫治療舊傷。接着收到謝淵的上書,代陳望之進言,請求宇文徹允許他醫治手腳之傷。陳望之昔年四肢筋脈曾被挑斷,後來潦草接上,以至無法用力。宇文徹拿着朱筆想了又想,終于抖着手批複,“允”。過了片刻,又喚過秦弗,道,“讓章先生去趟泰州……給他醫治罷。”

章士澄星夜趕往泰州,不出兩日,已到了泰州城外。

謝淵派了廣陵郡的郡守劉劭之接待,将章士澄帶到陳望之的田莊。田莊不大,倒也幹淨整潔。門口有幾個仆役,聚坐一處吆五喝六地玩骰子。劉劭之一行人策馬而來,行至門外,那幾人仍是眼皮不擡。劉劭之手下的斥侯怒道,“作死呢!”刷就一鞭子揮下,打得幾人抱頭慘叫。

劉劭之道,“廣陵侯可在府中?”

一個仆役道,“在。”

劉劭之道,“那你們去通禀一聲,廣陵郡守求見。”

陳望之做廣陵侯,封地皆在廣陵郡境內。劉劭之幾次求見,陳望之都推脫身體不适,不便見客。劉劭之只知道這位廣陵侯自建康而來,姓陳,猜測當是舊齊的某位宗室子弟。他出身低微,雖然飽讀詩書,胸中早有一番抱負,但舊齊看中門閥,他一向不得重用,常哀嘆生不逢時。宇文徹招賢納士,劉劭之早早就遞上名冊,經過遴選,竟然委以郡守之職,于是對宇文徹贊頌有加,對舊齊的宗室卻懷着幾分敵意。

沒過一會,走出一人。劉劭之認識他,是廣陵侯府的長史,名喚宋僧孺。宋僧孺對劉劭之作了一揖,道,“郡守親來,未能遠迎,失敬失敬。”

劉劭之還禮道,“今日前來只為一事,”引出章士澄,“這位是太醫院的章先生,君上派他來給廣陵侯治傷。”

宋僧孺打量了幾眼章士澄,道,“既如此,請進。”劉劭之也要跟入,章士澄道,“我給廣陵侯治療即可,就不勞煩郡守了。”

劉劭之一哽,“那……”這位章先生據稱是宇文徹跟前的紅人,他只得悻悻地拱拱手,怏怏離去。章士澄随宋僧孺走入田莊,一路遇到的仆役,不是打瞌睡,便是賭博嬉鬧。章士澄的眉頭越皺越緊,宋僧孺察覺,苦笑道,“殿下不願拘束了大家,這裏也無甚事做,故而如此。”

章士澄笑了笑,心道,這豈止是“不願拘束”,根本就是放縱。陳望之住在一處院落,門口潔淨無塵,連片草葉也無。一個穿着圓領袍官吏模樣的人迎上前來,與宋僧孺打了招呼。宋僧孺道,“這位是崔法元,府中的郎中令。這位是章士澄章先生。”崔法元笑道,“原來是太醫院首,久聞大名,如雷貫耳。”說着,将章士澄請進中堂。展目一瞧,陳望之盤腿平坐,正與一名小厮下棋,另一名小厮站在一旁,抓耳撓腮。還有一名中年仆婦,拿着手帕凝神微笑。崔法元輕輕咳嗽,緩緩道,“殿下——”

陳望之放下棋子,轉過臉,對上章士澄的視線,不由微微一愣,輕聲道,“章先生。”

章士澄跪下行禮,“見過殿下。”

“先生請起。”陳望之擺擺手,兩名小厮同仆婦退了下去。陳望之指了指身前的坐墩,道,“請坐。”

章士澄道了謝,坐到那墩子上。陳望之慢慢撿起一枚棋子,“許久不見,不知章先生舟車勞頓,為何事而來?”

“君上派臣,為殿下治傷。”章士澄畢恭畢敬。陳望之比以往略清瘦了些,臉頰左側有幾道擦痕,“我沒什麽大事,”陳望之将棋子放入棋簍,“就是前幾日他們牽了匹馬來,我很久沒騎過馬,就想試一試。沒想到手腳無力,被甩了下來,擦破點油皮,傷了藥,已快結痂。”

章士澄道,“沒傷到骨頭就好。臣此番來,是為了殿下以前的舊傷。”

陳望之道,“舊傷?是說我手腕的筋脈麽?”

章士澄道,“正是。”

“章先生能為我醫治,倒也不錯。”陳望之又撿起幾枚棋子,一一放入棋簍,“請問先生,要如何治療這傷?”

章士澄早有準備,道,“傷在筋脈,要切開殿下手腕腳腕處的皮肉,重新将筋脈按正确的方位接起。期間臣會熬制麻沸散,殿下服下,不會感到疼痛。”

陳望之道,“那就不必了。”說着撩起袖子,露出手腕,“我不怕痛,先生直接下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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