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陳望之手一抖,穩住心神,也不應答,向高琨一指,道,“長安,這位是高琨。”

陳安之道,“什麽高琨——”忽然掩住口,驚訝道,“你是博陵王家的法護麽?”

高琨起身行禮,顫聲道,“見過公主,我正是高琨。”

陳安之将他上上下下來回打量,愈發震驚,“竟然是你,你還活着!”

高琨道,“活着是活着,僥幸撿了條命而已。”請陳安之坐。陳安之看了眼陳望之,臉上勉強笑道,“貍奴沒事。我剛從建康回來,一進門碰見那只大黃貓,吓得心怦怦直跳。”又道,“恰好在京中遇到崔郎中,他同我一起來。”

陳望之嗯了聲,道,“謝淵沒來?”

陳安之道,“他還在建康。”神情十分低落。這時崔法元請見陳望之,陳望之道,“請進,我有話要對郎中令講。”

崔法元一張團臉,和和氣氣地翹着嘴角,進來先深揖一禮,說道,“見過廣陵侯。”

陳望之道,“郎中令,我遇到舊人之事,你耳聰目明,想必已經聽說了。”

崔法元笑了笑,道,“剛剛聽宋長史提起,殿下喜遇故友。”

陳望之淡淡道,“高琨是舊齊博陵王高遜之子,也是我的朋友。當年高家驚變,高琨年幼,不幸流落江湖,伶仃漂泊,如今新喪了妻子,很是孤苦。”

崔法元拱手道,“原來如此。”

陳望之搓了搓手指,道,“高琨以前在京中,你們宇文可汗也認識他。我現下先讓高琨住在這裏,不過多三口人吃飯,想來可汗天恩,應當允許。”

崔法元默然,陳望之突地一笑,接着說道,“我寫了封奏疏,禀明此事。勞煩郎中令替我轉交。掐指一算,明日即三日之期……舉手之勞,郎中令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罷?”

崔法元道,“不敢,臣只是——”

陳望之道,“那就先謝過崔郎中了。”

至夜,陳安之獨坐燈下,郁郁寡歡。她見過高琨的兒女,甚是喜愛。尤其阿智,抱在懷裏哄了又哄。此刻夜深人靜,阿智也已睡去,她絞着衣帶,一聲接一聲嘆息。

陳望之道,“嘆什麽?”走進來,手裏拿着幾枝栀子,扔進陳安之懷裏。那栀子花瓣潔白,芬芳撲鼻。“小童告訴我,前頭的燕子巢破了個洞,有小燕子落下來。我讓下仆将用泥土修補燕巢,把雛燕放回去,免得被貓叼走。”

陳安之細細地嗅一嗅懷中花,又嘆口氣,低聲道,“九哥當真不擔心貍奴麽?”

陳望之一頓,然後轉過身,向陳安之道,“他是病了?”

陳安之搖搖頭,“沒有。我此番去宮中探望,貍奴身體健壯,踢着腿,非要站起來。”

陳望之道,“沒生病,那便很好。”

陳安之道,“他……他生得白白嫩嫩,模樣也可愛。”

陳望之衣袖、前襟飛着星星點點的草泥,他蹙起眉頭,道,“那大燕子銜了泥土亂丢,扔的各處髒污。”

陳安之眼圈漸漸紅了,含淚道,“大燕子許是以為孩子要被奪走,所以憤怒。”

陳望之不答,過了片刻,陳安之別開臉,緩緩道,“我在宮裏,遇到一人。是一個西涼的女子,在紫極殿,抱着貍奴。貍奴很親近她,想來,常常在一處,已有了感情。”

“好。”陳望之面沉如水,陳安之見他波瀾不驚,略顯失望,讷讷道,“九哥,貍奴還小,他同那涼女待的時間一久,便把咱們忘了。”

“他本來也不記得我。”陳望之道。

“他肯定記得你,我聽董內司講,你走之後,貍奴日夜啼哭,肯定是思念你。”陳安之哀哀欲涕,“貍奴身體裏,可是淌着一半齊人的血。”

陳望之搖了搖頭,道,“你若想念他了,便去見他。不過大可放心,他身體裏的這一半齊人的血,是宇文徹費盡心思求來的,怎會棄之不用,定會用來大做文章。就如——”

“我不想管什麽天下,什麽謀略,”陳安之打斷陳望之,激動地站了起來,“九哥,他納了一個涼女入宮,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你就真的毫不擔心貍奴麽?你我都是從宮裏長大的,為了争寵,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在哪個宮裏不會出現?你就放心貍奴孤零零地在紫極殿裏?他連母親都沒有,誰會護着他?”

陳望之愣了許久,燭火跳動,他忽然打個冷顫,道,“他……”

陳安之冷冷道,“宇文徹同那個涼女,舉止親昵,瞧上去般配極了。他之前極力拒絕選秀,卻納了這個女子入宮,看來是愛得很。”

陳望之道,“他愛重那個涼女,與貍奴并無關系。他現在尚未廢除所謂的皇後,我想……”

陳安之道,“廢後立後,不過一道旨而已。嘴皮子翻一翻,一日之內能立十次後。”

陳望之啞口無言,陳安之低聲道,“九哥,陳娥告訴我,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他喜歡女子,很快便會再有新的孩子。到時候貍奴,貍奴他——”

“但願罷。”陳望之盯着落在地上的栀子,嘴唇微微動了一動。

宇文徹翻開那冊奏疏,看了一眼,放下,片刻後複又拿起,再看幾眼,唇角的冷笑越積越深。謝淵跪坐于下首,悄悄挺直腰板,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一聲。

“不錯。”宇文徹将那奏疏摔到案上,“大謝,猜猜,這是誰上的?”

謝淵道,“臣不敢妄言。”

“是那位廣陵侯,了不起。”宇文徹道,“也是有本事,怎麽他去了泰州,什麽邪魔鬼怪都現世了,死了人也活過來。”

謝淵不解,“廣陵侯在泰州……臣見過幾次,也日日派人監察。他很是本分,逍遙山水,并沒有異動。”

宇文徹道,“他倒是想動。”咬牙道,“貍奴病了,不見他上書;朕病得快死了,也不見他上書。倒是為了‘故舊’,巴巴地寫了這麽多字。看來手筋接起來,過不了幾日就真該動了。”生了會氣,又道,“你去見他,他态度如何?”

謝淵道,“臣随公主去廣陵侯府中,他待臣,待臣甚是客氣。”

宇文徹道,“客氣?”

謝淵道,“大約是看在公主的份上。其實也無話可談,臣驽鈍,不知該說些什麽。廣陵侯就随意聊天,諸如釣魚、耕作。對了,他好像養了一窩燕子。”

宇文徹眉心擰緊,“燕子?”

“是的,燕子。燕巢在前廳檐下,據廣陵侯說,有三只雛燕。”謝淵竭力回憶,“他告訴臣,本來大燕子生了四只蛋,莫名打碎了一只。故而只孵出來三只雛燕。”

宇文徹道,“燕子。”苦笑一下,道,“不提他了。你方才說什麽度量衡和郡縣之事,朕覺得有意思。再詳細地說來,朕要好生聽一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