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贏凜驅車行至老者身前,還未來得及說話。

那老者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着兩人行了個禮,顫顫巍巍的走上前笑道,“兩位小哥,哪裏去?”

贏凜方要下車答話。

子峪從車上跳了下來,眯着一雙大眼睛笑的機靈可愛,道:“老丈要去哪?”

“老頭子要去山上探訪一位老友,”那黑衫老者捋了捋一把雪白的胡子,嘆了口氣,道:“老頭子本來是騎驢來的,方才下驢小解,明明好好的将它拴在這兒了。這一回來不見蹤影了……這山路難行,叫我這個老頭子怎麽辦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唉,好生心焦啊。”

贏凜不動聲色的将車趕到路旁,笑道:“那,我二人替老丈找找這個驢?看這個诳人的驢~去哪了?”

黑衫老者好脾氣笑了笑,似是沒聽懂贏凜的話外之音,道:“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山路橫七八豎、縱橫交錯。方向難辨的很那,就是個大活人進去也得迷路,就別說是個只會亂叫的小畜生了。”

子峪被晾在一旁看這兩個人唇槍舌劍打得好不熱鬧,也只得搖頭嘆息,苦笑不已。

贏凜眯了眼,笑中隐隐含着一絲怒氣。

“老丈,不如這樣吧。”子峪連忙過來打圓場,道:“我們也去山上訪客,你搭我們的車上山,可好?”

“那老頭子就卻之不恭了。”老者呵呵笑着,大大方方的鑽進了車廂坐在子峪身旁,子峪因老者在場也不好同贏凜坐在車外,只得鑽進車廂将車簾放下。完全無視贏凜黑如鍋底的一張臉。

贏凜在口舌上失了一城,可謂是胸中惡氣不順不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因此車趕的越發彪悍。

子峪被路上的石子颠的屁股生疼,便想鑽出車廂出去勸慰他一番。

那黑衫老者一把拽住子峪的腕子,面上仍挂着笑意,道:“小哥上山去拜訪何人啊?”

子峪輕輕巧巧的掙脫老者的手,笑道:“這山上荒無人煙人跡罕至,老丈又是拜訪何人?”

“你比外面趕車的那個看着順眼許多,”老者用眼神瞟了瞟車廂外端坐着的贏凜,故意學了學贏凜皮笑肉不笑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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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凜在車廂外幹咳了幾聲。

子峪被他逗笑,卻還是笑着解釋,道:“他才不是這樣……我們這些小輩還請您多擔待。”

老者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

“……多包涵,白石前輩。”子峪臉上的笑意未減,仍是笑盈盈的盯着那老者。

那老者卻不由一愣,好一會兒才拍腿大笑,道:“你這娃娃倒是機靈的很啊。”

子峪搖了搖頭,收了臉上的笑意,畢恭畢敬的對着白石行了一禮,道:“子峪此次上山,只是懇求先生救我性命。”

白石不由也肅穆了幾分,眉目間據是訝異之色,道:“怎麽?”

子峪只得将手腕遞了上去,白石疑惑的伸手去為他疹脈。

子峪不知為何有些緊張,他一小就知道自己的病是不治之症,但這樣的斷言聽多了便不覺得可怕,只是覺得可悲。他已經沒那麽在乎多幾個人來說他壽數不足,但贏凜不一樣。

這一路上,贏凜給他找了不少頗有名氣的大夫為他診治,結果卻都出奇的一致,和在關外那名老者說的分毫不差,不治之症。每次贏凜都故作輕松的将那些大夫送出去,偶爾還會生氣,大罵對方是庸醫誤人。他每每老老實實按照藥方抓了藥回來後,都會一個人面無表情的坐在外面坐很久。

子峪也是過了很久以後才能讀懂贏凜那種表情的含義。

贏凜這個人平時總是沒個正形。終日都帶幾分笑意,生氣的時候笑的人不寒而栗,高興的時候笑的得意洋洋,就連發呆的時候嘴角也常常都是上揚的。偶爾贏凜也會裝作傷心難過的模樣哄騙農戶家的小姑娘給他些小物件什麽的,不過那多半也都是做戲的成分更多。

後來,有一天子峪記得很清楚,贏凜那天自從早上起來就不太對勁兒,不怎麽同他說話,也沒有平日裏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氣,那天的贏凜出奇的安靜。待到夜裏子峪回到車上安睡時,他掀起車簾,見贏凜拿出一塊金漆的牌位,燃了三炷清香,恭恭敬敬的對着拜過,又恭恭敬敬的收起。

那時候的贏凜在外面靜靜的坐着,面無表情,嘴裏呵出白氣,那對肖似穆夫人的桃花眼裏空空的。子峪躲在溫暖的車廂裏看着看着,心頭就仿佛被針刺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酸澀,子峪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眶一熱。

白石将手撤回,神色嚴峻。

子峪更加忐忑不安起來,他能想到贏凜此刻的表情,他一定面無表情的坐着,十分安靜。

“到底是你得病還是他得病?”白石忍了又忍,終于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道:“得病不急病,反倒急起旁人來了?我瞧着外面那個倒好像更着急你這病似的。”

子峪臉色微微漲紅了幾分,道:“……煩請告知。”

白石略挑了一挑眉,道:“能治。”

子峪輕輕松了一口氣,車簾外的贏凜輕輕揚了揚鞭子,聲音低低的,仿佛含着笑意,催促馬兒前行。

他微微的笑着,覺得這個冬日的陽光特別的明媚、耀眼。

“不過,可也難治啊。”白石思索片刻,道:“我從前收過一個徒弟,他十分的精通醫術。可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音訊了,就連我也尋不到他,讓他來治,想必會輕松許多。”

“這話從何說起?”子峪不解,問道:“您不是他的師父嗎?”

白石搖頭哈哈笑,道:“小兄弟啊,術業有專攻,有人天生就是占星蔔卦的天才,有的人窮盡一生也摸不到命理的門道,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之處。我還有個徒弟十分擅長炊煮蒸炸,老頭子我可是連熬個粥都不會的。”

贏凜聽的不耐煩,直接回身掀起車簾,道:“啰啰嗦嗦,讓你治就治,哪來那麽多廢話?”

子峪見贏凜又黑了臉,連忙勸阻,道:“先生切莫和他一般計較,我哥哥這是高興的,我這病症難治,多處尋醫問藥無果,哥哥等的心焦……一時沖撞……煩請先生原諒則個。”

白石好脾氣的搖了搖頭,笑道:“不想還是小的明事理,大的竟這般的無禮。”

贏凜冷冷的哼了一聲,将車簾放下,轉身繼續趕車。

白石捋了捋胡子,為難的道:“救你……也可,但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而且我白石向來不管外人死活。”

子峪低頭看着指尖,心裏泛酸,他其實也怕死,可他更怕贏凜會覺得難過。

車外的贏凜不由一僵,剛要回身去掀車簾。

“這樣吧,”白石眼珠一轉,笑道:“我問你三個問題,你答的我滿意,我就收你做徒弟,收你做徒弟自然就不算外人,能救得了。”

“求之不得。”子峪爽快的答道。

“我來問你,今有一八歲小童,誤入井中,井水沒小兒頭部而過成人腰腹,井壁濕滑不可攀,其母悲鳴不止,跳井救子,其父喊人幫忙只得救一人。此母子當救誰?”

子峪想了想,脫口而出,道:“當救其母。”

白石笑問:“為何?”

“小兒雖然被井水淹沒,但他的母親也跳入井中。”子峪不假思索的答道:“孩子被母親抱在懷中便不致死亡。雖然只能救上一人,但我相信沒有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輕易的放棄任何一個可能活下來的人,所以我選擇這位能跳下井來搭救自己孩子的母親,我相信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對自己的孩子放手。”

白石點了點頭,嘆道:“不錯。”

“我再來問你,”白石想了又想,這才開口:“一刀客一夜屠盡一村的人,而後自缢身亡。後人當如何為他立傳?”

子峪心下一驚,這莫不是秦寡之的舊事?頗思索了一陣,斟酌着答道:“……不能立傳。”

贏凜默默坐着,輕輕搖頭笑了笑。

“為何不能立傳?”白石冷聲問道。

子峪抿了抿唇,不卑不亢的答道:“此事不明,不能立傳。”

白石如夢初醒,倚在車廂壁上,嘴角挂些嘲諷的笑意,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是啊……此事不明,何以立傳?”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白石眼中的情緒晦澀不明,定定的望着子峪,道:“若天下盡在你手,傾慕之人便只能離你遠去。但為芸芸衆生,只能如此,不然便要背負千古罵名,同那人浪跡天涯。該如何抉擇?”

子峪陷入沉思,他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白石倚在車廂邊上睡了一覺又醒來,已經到了日落西山之時。

他還是沒有想明白。

白石忍不住笑着打斷他的苦苦沉思,道:“你這是要拖到我答應為止嗎?這有什麽好想?随意選一個就是了。”

子峪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笑容中帶了一絲疲憊,道:“這道題,我要等你治好我再答。”

白石仿佛聽到什麽有意思的笑話一般,道:“憑什麽?”

贏凜終于喝住馬,掀起車簾揪住白石的領子,眸中含着嗜血的光亮,伏在他耳邊用只能讓他聽到的聲音低低的道:“就憑梁王要你治,治不好就弄死你。”

白石一愣,道:“未請教……二位是?”

“梁國,子峪。”子峪拱手道。

“梁國,贏凜,瀛安垣。”贏凜陰森森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贏凜:……我就想知道她扔的那四萬字裏有多少肉!

子峪:嘛~算啦- -||她最近已經夠慘了,憋字憋得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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