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赫又做了那個夢。像是鐵鏽一樣顏色的夢境,昏黃的燈光搖來晃去照着冰冷的牢籠,有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歌,然後鐵牢被打開,女人被拖了出去。

不遠處好像有隐約的慘叫聲,還有鞭子揮舞時帶起嗖嗖的風聲。張赫看着女人光着腳一路掙紮,在濕漉漉的地板上被拖曳出一串痕跡。

有很多人在說話,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然後張赫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人,背負雙手腰帶上插着一根黑色的皮鞭。

叮鈴鈴——

急促刺耳的電話将張赫從夢境裏喚醒,張赫睜開眼,只一瞬間眼底就恢複了清明。他動作利落地起身,撿起地上的長褲迅速穿上,邊瞄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

淩晨3點12分。

張赫系好皮帶,一手接起手機一手去拿扔在椅背上的白色襯衣。

“喂?”

“頭兒。”那頭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咋咋呼呼地道:“逮到了逮到了!”

“這麽快?”張赫皺眉,脖子夾着手機,長臂一揚将襯衣套上,小跑到門邊抽下門後的領帶和外套,匆匆出了門。

門外萬籁俱靜,慘白燈管發出茲茲的電流聲在空蕩的走廊裏顯得陰森詭異。

電梯門打開,張赫挂了電話按下一樓按鈕,然後揉了揉眉眼之間。

手機24小時開機,無論什麽時間什麽場合随時待命,這就是他身為“S特工”的職業操守。張赫是雄鷹特別行動組最年輕的隊長,他與同齡人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身手利落,行動果敢幹脆,有謀略不沖動,說得難聽點就是情商過低以至于看起來好像無法進行正常情緒交流。

他總是板着臉,無論任何時候都像全世界欠了他百八十萬,可實際上他并沒有任何不滿,當然也沒有任何值得開心的事。達成任務,或者任務失敗,風裏來雨裏去都是這麽一張臉,好像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任務、任務以及任務。

他不是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就是在準備執行任務的路上。其他人一致認為,之所以雄鷹特別行動組願意用他,可能就是他絕對的服從命令。

呃……大概還有長得帥這一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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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張赫自己知道,在每一次的午夜夢回間,他總是會做同一個夢。

咿呀的怪異唱腔,慘叫,笑聲哭罵和唯一能記得的生鏽的鐵牢。

出了電梯,一輛凱路威已經在樓下等待。

張赫開門上車,車上只有駕駛員一人。

駕駛員叼着煙,帶着墨鏡,大晚上的也不怕看不到路。他壓了壓鴨舌帽子,手一打方向盤繞過花園朝反方向離開,邊道:“插銷(卧底)露餡兒了所以提前了半個小時行動。”

“路線圖。”

駕駛員往後座一指,“都在那兒了。”

張赫側身拿過來,按開頭頂車燈眯縫眼看,“預計的A、B兩條路線都沒走?”

“沒。”

“被棄車保帥的小頭目,逮住了也沒用。”張赫看着路線圖,“港口、車站、飛機場的監控呢?”

“已經全監控起來了,保證黃狗逃不出去。”

張赫點了點頭,沒注意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化,已經脫離了他們原本要走的路線。

40分鐘後,張赫舉着兩只手趴在車門上,駕駛員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搜出一把槍和一匣子彈,丢到地上。

“張隊長也不過如此。”駕駛員笑着摘掉墨鏡,露出左邊金黃色的眼睛,右眼則是正常的黑瞳。

他長相略顯兇狠,額頭上有幾道疤,将煙頭杵到車門上熄滅,說:“雄鷹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放個餌給他們就一窩蜂全沖上去了,這輩子沒抓過賊怎麽的?”

張赫波瀾不驚地說:“你這樣的不叫賊。”

黃大狗還待再說,頭頂突然罩下一團亮光。

“黃大狗!你已經被包圍了!”

黑夜下,四周一點亮光也沒有。凱路威停在一個小山坡下頭,此時發出電流音的喇叭聲從山坡上傳來,驚得不遠處狼犬狂吠。

黃大狗一把按住張赫肩膀,“不可能!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身上有追蹤器。”張赫道:“從一開始他們就跟着我。”

黃大狗一臉錯愕,看着張赫保持舉着雙手的樣子從車門上直起身子轉過來,他一手拉了拉領帶,領帶結扣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追蹤器正閃着微弱的紅光。

“你又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黃大狗崩潰地叫着,将手中槍口對準了張赫眉心。

張赫道:“我說過了,從一開始的時候。”

時間倒退到40分鐘以前,張赫一邊通電話一邊拿下領帶和外套。電話裏的人說:“抓着斑鸠了,黃狗跑了。”

“他跑不遠,我們的人會監控所有的離開路線,如果我是黃狗就綁個人質來要求安全出境。”

“大半夜的哪兒去綁人啊?”

“這不是有個現成的嗎,還比普通人質管用。”張赫出了門,将追蹤器安在自己領帶結扣內側,“通知A線和B線的人追蹤我的位置,注意不要被發現了。”

“是!”

再将時間往前快進10分鐘,凱路威的前車燈晃過黑暗的路面,張赫從路線圖裏擡頭,往外随意地瞄了一眼。

黃大狗抓着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動,一只手從方向盤上挪下來,裝作漫不經心地摸上後腰位置,外套随着他的動作掀起了一點縫隙。

張赫又低下頭,無知無覺地繼續看路線圖,什麽話也沒說。

黃大狗從後視鏡裏觀察他片刻,以為他沒發現自己後腰上別的槍,放下心來,繼續開車。

時間回歸正常,凱路威停在不知道哪個郊外的小村口上,黃大狗舉着槍發着狠話:“原來我一早就被你們算計了!去他娘的雄鷹特別行動組,你以為你們破了幾個大案就很牛逼了嗎?抓着我算幾個本事?要抓就去抓穿山甲!去抓博園的R!”

“黃大狗!”小山坡上又傳來喇叭聲,“放下你的槍,高舉雙手趴在地上,重複一次,放下你的槍……”

黃大狗粗重喘氣,滿頭冷汗,槍口抵上張赫眉心,杵得張赫腦袋往後仰了仰。

“讓他們放我走,否則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你也走不了。”

“你不怕死嗎?!”

張赫表情有些過于冷漠了,雙眼定定看着他,“等他們再重複一遍你還是不放下槍,就會有狙擊手來對付你了。”

“殺了我你們也什麽資料都拿不到!”

“所以我們應該各退一步。”張赫道:“合作嗎?”

黃大狗手指扣上扳機,身後山坡上的小分隊舉着喇叭開始倒數。

犬吠聲急躁兇狠,所有聲音混成一團,張赫有一瞬的走神。

“我投降。”黃大狗突然丢下槍,舉起雙手看着張赫,“我需要一個保證,等你們拿到需要的資料讓我安全離開。”

張赫抓着他的手反剪到背後,輕描淡寫地說:“這由不得你做主。”

“你剛才還說合作的!!”

“我有說嗎?”手铐發出清脆響聲,他朝山坡上一招手,有人下來給黃大狗套上黑面罩壓着他離開。

黃大狗的聲音悶在黑布裏,叫嚷:“我還知道博園R的事!我知道穿山甲!”

張赫身形微微一頓,之前暴露了身份的插銷(卧底)——姚山湊到他身邊來,痞兮兮地說:“頭兒,報告讓我寫嗎?”

“S特工姚山。”張赫冷漠道。

“是!”

“任務執行中暴露身份,扣積分2分,回去關小黑屋。”

“什麽啊!”姚山胡子拉碴,頂着碩大兩個黑眼圈咆哮,“只差半個小時!”

張赫卻不理他,徑直穿過人群走了。

特別行動組前方指揮官蒲敏一邊跟擦肩而過的張赫行了個隊禮,一邊收起槍走到姚山身邊,“怎麽了?”

“頭兒要扣我的積分。”

“行行好吧,你的S特工證今年已經扣了6分了,再有2分你就得回去重考了。”蒲敏翻了個白眼,“咱們組一共就3個S級,能不拖後腿嗎?”

姚山有氣無力地道:“只要保證任務完成就行了,頭兒幹嘛那麽嚴格。小小年紀像個老頭子一樣,煩死了。”

“你不知道。”蒲敏壓低聲音,小聲說:“咱們頭兒腦子受過重傷,8歲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了。”

姚山剛來一年半,有一年多的時間都在外執行任務,對張赫自然也是不熟。聞言翻了個白眼,“老子8歲以前的事也想不起來!這他媽有什麽關系?”

“那不一樣。”蒲敏搖頭,“據說是雄鷹特別行動組的成立人救了他,他和他母親當年被穿山甲綁架,他母親被活活虐待致死,他被救出來的時候神智已有些不正常,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條命,結果之前的事忘了個幹淨。”

姚山有些愣神,“你是說……他把他母親忘了?之前那些事也……?”

“是啊。”蒲敏有些同情地道:“明明知道這個仇不能忘卻偏偏什麽也想不起來,你想想,換做是你什麽感覺?所以啊,雖然頭兒是有點過于冷漠了,但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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