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番走向明顯是和趙吳一開始的打算不合的。
趙吳不比周禮常年待在加拿大,這人無比清楚公司裏的這點情況,要是周二少先開口,那麽接下來的PPT只要順着對方講話的模式就能無形地把責任推了過去。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熱固溶這件事是個疾手的問題,所以所有人都期望周二少把這件事擔了得了,誰都不願意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結。
可沒想到是,今兒咬死不放的不是周二少,反倒是周禮,趙吳昨天跟着去見了韓臻還沒感覺到壓力來,現下可真結結實實地感受到了,周禮是真有像插手這件事的決心。
PPT還卡在那一頁,趙吳瞪了周懿一眼後把結果翻了出來,标題本來就打得沒頭沒腦,而後面的內容估計是寫的人也不知道要怎麽下筆,周懿坐在後排細細看了上面的事故分析。
洋洋灑灑一大段,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原材料不合格,不予發貨,導致工期延誤,已采用老生産樣品替代。】
這結果一出,在場衆人都看向了今天場中另外一人,周禮左右臂膀分別有兩位,一位是助理出身的趙吳,還有一位就是原材料車間出身的呂昭钺。
周氏的産品線條從左至右可以分為三類,原料、原材料、防護層産品,其中原料是沒辦法的,但是原材料和産品大部分都是自家生産,這也是周氏集團難得一點優勢。
而呂昭钺,就是這原材料車間的大佬。
可呂昭钺這位大佬的級別可不是趙吳那種做辦公室爬上來的能比的,呂昭钺放在古代,那就是重兵在握的邊關大将,連虎符都不用上繳。
這麽多年來,周禮連重話都不敢和這位多說一句,今兒還找麻煩到了那邊去,大家也是看了個稀奇,呂昭钺那人悠悠擡頭看了一眼屏幕,倒是不慌,他先看向周懿。
“二少啊,這事我怎麽沒聽到通知啊,要不你細細解釋一下?”
面對這位周懿倒是拿出了十二分精神,“是這樣的,呂總還有各位同事,熱固溶的這個項目籌備是籌備了一年,期間我們已經通過了鄰省肖工那裏的技術檢測和要求,小試生産也已經成功了……”
“也就是說以前小試用的我們原材料車間的産品沒問題是吧?”
呂昭钺倒是直接打斷了周懿的話,往前坐了一點,這人手握實權,手底下又擁有周氏最核心的原材料車間,他是真整個周氏的人看不在眼裏,更何況周懿還只是個沒了實權的二少。
周二少被怼了個啞口無言,“……”
在場人士面面相觑,這麽多年各個部門和原材料車間是打過交道的,自然知道周懿這事難得辦成,呂昭钺是塊難啃至極的骨頭,這人伸手敲了敲桌子。
“還有一點,這熱固溶的産品不僅僅是我們車間生産的吧,我們生産原材料,車間進行加工得到的才是成品,現在沒了貨說是我們車間有問題……”
這人看向趙吳,“誰寫的事故分析報告?”
“這,”趙吳左右為難,他其實就怕這種事。
“你寫的?”呂昭钺對上了趙吳的雙眼,“你個坐辦公室的知道個屁!”
趙吳臉色當場就白了三分,但呂昭钺說實話那可是一線出身,怎麽都比的過自己去,趙吳不由別過頭沉了臉,倒是周禮是個和事佬。
周禮最怕上層打架,更怕呂昭钺不開心,他勸解,“趙吳那邊還具體不知道這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大家先讨論一下,這樣等下呂總要是受了委屈也好說得清,那就,就讓周懿說完……”
左右臂膀都沒了聲音,周禮做個中間人左右讨好确實是十分為難,他和周二少對上了眼神,這下周大少爺沒有繼續理會怒氣沖沖的呂昭钺了,兄弟兩人難得對視了許久,周禮示易周懿繼續說吧。
周懿道,“主要問題是等到大面積施工生産的前一個星期,公司這邊通知我說是熱固溶的産品沒貨了。”
這句話說完,全場一片寂靜,大家盯着生産部部長,貨物調轉還有公司庫存這位應該是最清楚,呂昭钺哼了一聲,周禮深吸一口氣,轉而對着生産部姜部長發問。
“那姜部長,公司沒了貨物就沒通知車間補貨連夜生産嗎?”
姜守信當初發現這事不對勁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他早準備好了,“大少,公司生産調度都是會提前安排的,熱固溶的貨物二少需要,我們都是提前準備好了的,只是,是……”
他微微頓了頓,“檢測不允許發貨。”
檢測今天肯定是沒來人,這個部門歸屬于技術線條,偏偏技術線條的大佬今全部在外面沒人回來,大家自然不清楚是什麽回事,呂昭钺聽了這話一摔手裏的筆。
“簡直胡鬧!”
周禮趕忙勸撫這位老人不讓對方生氣,今天這場會議周懿看了個大概,哪是周禮承諾的事故分析會,簡直就是這人開了個養老院今來哄老人開心的,周二少看得頭疼,但心裏突然有了個底。
韓臻問自己那個問題的時候,周懿有兩種猜測。
一是周禮确實不期望自己熱固溶的項目上馬,所以鄰省的項目黃了就黃了,不過單還是保住了,這對周禮來說是上策之策。
二是周禮确實不想管自己那熱固溶項目,放任手下去折騰,對方看人下菜碟,給他周懿攪和黃了一單生意,也算是立功一件,這是中策。
在這件事中,周禮是最可疑的,但又是最不可疑的。
但怎麽說,都不會是今天開會這個場景,就算是有人瞞着周禮給自己使了絆子,也應該立場一致,站個隊出來,一致對外,只要能把周懿他自己扳倒就行。
可現下一盤散沙,每個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算計。
反倒是他和周禮像是站到了一條線上去,成了堅持想要真相的人了。
“周懿!”
周二少正胡思亂想地起勁呢,一擡頭一坎,周禮皺着眉直接開口,“這樣吧,”周禮好不容易才讓右手邊的呂總脾氣不那麽大,“今天這件事情主要的負責人都沒有到,技術線條也沒有人,不如你到時候專門做一個事故分析報告會議,我們再聚。”
周禮這是想逃了。
那人就是這樣,管公司和處理事務都是這樣,周禮明顯感覺到了這件事裏的阻力,但轉念一想,本來就是周懿的破事,他又不想為難這些老臣,還不如讓周懿拿一個報告出來。
畢竟鄰省的項目沒有失掉那個單子,韓臻那裏是個外行,也好糊弄。
想到這裏,周禮于是直截了當,“當然,我不在家裏的時候,幸苦各位長輩了,周懿畢竟年紀小,才來公司,各方面溝通怕是不順暢才使得這個項目進展不順利,這件事情……”
“就我看來,就是一個胡鬧!”
眼見着事态就要往體惜老臣的方向上發展,倒是坐在董事長位置旁的呂昭钺拍了拍扶手,這家夥可是記仇的,周懿這件事把矛頭指向了自己,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這人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場面氛圍一變。
“當初說實話,這熱固溶的項目,從發起的時候就是周懿你力排衆議堅持要弄的,好吧,你弄就你弄,畢竟你出去專門學了三年,運行施工服務這一條線也都是你一個人監督跟下來的。”
呂昭钺拍着扶手,一邊說一邊看向周圍,見周禮被這人打斷話了好幾次臉上依舊一副順從的模樣,呂昭钺看了個滿意,于是故意把話頓了一下。
“但畢竟周懿你還是太年輕了,做事毛手毛腳的,沒經驗,這麽大的項目,黃了不說,你看到了最後還是用的公司老技術救了場,這麽來來回回折騰,下一次我們誰還敢用新技術啊。”
呂昭钺這句話一出,本意是想把其他人從周懿這個項目裏摘個幹幹淨淨的,甚至這話還隐有所指,當初堅持做下去的是周二少你,力排衆議的也是你,跟完了全線的還是你,最重要的是,簽字的還是你。
現在出了問題,那就是周二少你自己的責任了。
搶功的時候是一回事,甩鍋的時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呂昭钺可勁得不想去弄什麽新工藝,因為這費力不讨好的貨都壓在自己車間那裏,但不料這話說完,就連旁邊的周禮臉色都變了變,就是和他一邊的趙吳都暗自罵了一聲呂昭钺這是踩到了周禮的痛楚。
呂昭钺事務繁忙,再加上新廠水融法的技術不歸他負責,昨天自然是沒有跟着去的,也不知道韓臻和周禮那段對話,這話好巧不巧,恰好說中了周禮全部的心事。
“呂總,你是說我熱固溶這項目不好,還是說水融法的項目不好?要說新技術,公司裏現在就兩個大型新項目,水融法才剛剛在新區投資建了一個新廠呢,怎麽,你覺得這事做的不對?”
“……”
呂昭钺這麽多年難得在周禮這裏吃了一記悶虧,不由起身看了身旁的這人一眼,他這人也是周禮上來了以後嚣張跋扈慣了,忘記了周老爺子在的時候應該怎麽說話。
大家都知道,周氏兩個少爺,一個負責水融法,一個負責熱固溶,那新廠一直由周禮負責,連續幾年都沒有看到效益,暗地裏大家都說是個賠錢貨。
這可是周禮不能碰的逆鱗,呂昭钺想到這裏不由暗自心虛一番。
哎,今天這話不開口還好,開口了反倒讓周禮不得不有理由管一管了。
“也是,熱固溶這個項目當初做了一整年的準備,怎麽會出現這種簡單失誤?”
周禮一開口,這個會議明顯的風向又轉了。
呂昭钺立馬閉上了嘴,他也是個不願意攬事的,剛剛這事明明可以以老工藝頂替上去了,沒有造成實際大的損失這個說法,就能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沒想到自己多說了幾句,卻偏偏戳中了周禮的痛處。
場上這一位大佬閉上了嘴,連帶着周氏這一群擅長察言觀色的老狐貍們都閉上了嘴。
“也是,”周懿這下笑了,這人坐在長桌最邊緣,和周禮以及屋裏的衆人遙遙相望。
“東西都是自家的,就連儀器和設備都調試好了,卻出了這種問題,難得一個向全國推廣新技術的訂單就這麽出了事,我別的不怕,畢竟是為公司裏做事,但如果這一次不找出問題來,就怕以後還會再出現。”
周禮臉色變了變。
“不說別的,”周懿坐直,和全場交換了一個眼神,他順着周禮心裏那點兒疙瘩往下說。
“這事公司必須要有一個交代吧?老爺子剛推行這個項目的時候,各位當初都是簽了軍令狀的,我總要給出個說法,別我們周氏一點事情前面一套後面一套,也就太沒規矩了。”
他閉上嘴,看向周禮,全場的目光也随之移了過去,那一位坐在董事長的位置上,眉頭微蹙,周禮這人之前一心想坐上這個位置,可才坐上去,估計就感受到了坐在這位置所需要承受的壓力。
“成。”
周禮權衡再三,沒規矩幾個詞深深地刻在了周禮的心裏,昨天韓臻也是這個意思,再說,周老爺子還沒閉眼呢,他就算是坐上去了第一件事也必須得服衆,周禮斟酌着給了個時間。
“下個月這個時間,公司必須要看見熱固溶這件事的事故分析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