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玉覓龍(二)
我小時候是在村子裏長大的,呆到我上學為止。是以這一村老小都認識我。見了我,我還先打招呼:“董家嬸嬸好。李伯伯,張家叔叔!”
然後他們就一個個:“小澤回來了啊。”
有隔壁村來串門不認識的,就問誰啊誰啊,他們就說:“老黎家的那個小孫子。”
不認識我正常,但說到黎天啓大家就都認識了。哦哦,黎師父家的。
我保持着的笑容都快僵了。
周家奶奶說:“你爺爺不在呀。”
我說:“我回家來看看,打掃下衛生。”
他們笑着點頭:“哦好的好的。”然後一個個盯着方皓不放,開始了新一輪讨論。
我們家就在爺爺家隔壁,當初兒子們成家立業時,老爺子分的房比較近。
我掏出鑰匙開了鐵門,推門進去,屋裏是被整理過的,特別幹淨。方皓左右打量了一圈,站着沒動:“不像是很久不住人的樣子。”
我說:“肯定是老人打掃的。”然後把沙發上撣了撣讓他坐,他才坐了。
年初時家裏搞了搞裝修,把老舊的東西扔了,房頂修了,屋面重新漆了。這才添了些電器,不然就是你能想象到的,最古老的狀态,泥面磚牆,房頂還漏水。冰箱的電插着,裏面還放着些菜,應該是給兩個老人吃的。我把杯盞洗了,從冰箱裏翻了點茶葉出來,聞了聞好的,将就着泡了點茶水。
端着茶過去時,順着方皓的視線,看到了一個碗櫃。這碗櫃要有七十多年了,老爺子舍不得扔,就在那兒放着,在屋中顯得特別突兀。
喝了會茶,我說你坐着,我去把東西找找。
方皓說:“我幫你吧。”
我想想也行,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可惜爺爺電話打不着,這老爺子總是關鍵時刻尋不到人。要不然問他一下,也不用我像個瞎子一個滿屋亂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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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老櫃子翻了一遍,除了老蟲啃過的痕跡,見不着別的。方皓道:“你确定你看過?”
我說我确定。我先前是不确定的。但出門前給自己占了一卦,尋物于東北可得,永澤縣不就在碧琅的東北方麽。方皓道:“我老覺着可能讓老蟲啃了。”
“應該不會吧。”我整個人都要鑽到櫃子裏去了。“古越這麽費盡心思要的東西,我爺爺能不知道這是什麽?他應該會好好保存。”
方皓這個時候聽了是有些疑惑的,他想說你爺爺關古越什麽事。但他忍住了沒有問,只提醒我說:“既然黎老爺子會好好保存,肯定不會随便堆在這裏吧。有沒有別的箱子。放貴重物品那種。”
他這下倒點醒了我。
放貴重物品?對啊,如果是珍貴的東西,我在收着一堆廢品的地方幹什麽。我想了想,去他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這箱子夠老。上面積了沉年的灰,都看不出本色。
“這是我奶奶放嫁裝的箱子。”
方皓忍不住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說:“小時候捉迷藏,床底鑽習慣了。那時這箱子還算幹淨。小孩子麽,總是想開些新鮮玩意兒的。這種老鎖好開。我幾下就給扭開了。為此還挨了一頓揍。”
這灰簡直讓人無從下手,我拿清水沾濕了毛巾擦了好多遍,才顯出它的原色。雖然我也不确定,這裏面會不會有我要的東西,但這是我唯一知道老爺子會放貴重品的地方了。
“是不是因為這箱子珍貴。”
“想多了,只是因為他懶。”
方皓:“……”
我拈了拈那時換的大鎖,這鎖不好開。忽然想到一個地方,走到竈邊,在牆洞裏扒拉了兩下,果然翻出一個小盒子,裏面放滿了鑰匙。看吧,就說他懶。我把盒子拿回去,挑長得像的靠譜的,一條條試過去。果然有一條能開這箱子。
方皓已經無語了,他感慨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你爺孫倆。”
“那就別形容了。用心去感受。”
我頭也不擡的,把箱子打開。裏面樟腦的味道撲鼻而來。這裏放了些金器首飾,還有件大紅嫁衣。我沒敢大力碰它。輕輕把衣角掀開,看看下面還有什麽。一本卷着頁的冊子赫然在我面前。方皓拍着我肩道:“有了。”
我小心翼翼把這冊子拿出來,上面果然寫着天玉覓龍經幾個熟悉的字。
方皓說:“難道這經書是你奶奶的嫁裝麽?”
我說不知道啊,我這私拿嫁裝,回頭估計得挨揍。既然很順利就找到了東西,我便想着要不就直接回去吧。方皓卻按住我肩頭,我看他視線盯着那本書,道:“張子青給你瞧的時候,你也不是沒瞧見。這又沒少個字,也沒多幅畫。怎麽就稀罕的挪不開眼了。”
方皓瞪我一眼說:“你沒覺着這書太幹淨了嗎?”
“幹淨怎麽了,幹淨省得我吃灰。”
方警官搖搖頭:“張道長給你看的那一冊很舊。方才箱子上的落灰,我看有些不自然。”
不自然,便是被人動過的跡象了。
我一聽,是啊。剛才把書拿了就沒注意,這會兒聽方警官一分析,把那天玉覓龍經翻開一瞧,嘿,居然是個空本!嘩拉拉一抖,裏頭飄下張紙來。
我撿起來看了下,剛硬遒勁,是老爺子的手筆。
他說:乖孫,東西我就拿走了,你別來問我要。你爺爺我料事如神,想不讓你見,自然是很方便的。我雖然不知道你會遇到什麽事而來取經,但是,便在此處,聊表與你說一下你想取的這本經書。這天玉覓龍經,是風水一脈的秘書,一共六冊,我手裏的是最後一冊。
我與方皓對視一眼,接着讀下去。
唐時有楊筠松先生所著的天玉經,因戰亂失傳許久,其中難解部分經過破譯後,對江西風水影響頗深,江西風水以玄空卦理為基礎,這便涉及到了卦術。此後大約在清初,民間有人托名為楊家後人,重新編寫了一本秘書,着重加強了卦理部分。這本書就是天玉覓龍經,因為是糅雜天玉經的關系,冠以天玉二字以表敬意。
清代以後,戰争綿延近百年,亂世出英豪,也出莽夫奇人。用各種奇術于江湖混跡的人,不在少數。傳聞能學到這六本書的人,便能通陰陽,馭鬼神,一眼望盡龍山水,權勢在左金銀在右,是為大能人了。便有許多人,觊觎這套風水經。幾經戰亂争奪,此書流落于各處。我年輕時,曾四處游歷,僥幸獲得獨本。都說我算卦精,與此書,也不無關系。
是非之物,便會引起是非之事。
你出生時,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我給你提名黎澤,便是希望,黎明天下,澤被萬物。這口彩有些大,但也是爺爺我的一種寄托。風水古術,原就該順勢改坎,為人們更好的生活服務,卻不是用來聚衆斂財,踏着別人的命運去實現自己的目的。幼年時,我幫你推過一輪,得出你命中與風水一事,糾纏頗深。我本不欲叫你參與,便不授你推卦之法,卻又憂心日後若你當真遇到坎坷會無所适從,就又教你一些。如今想來,我所行十分矛盾。可見即便推演之術再精準,也還是會關心則亂。
若你今日瞧到此信,此坎便再無可避,唯有迎難而上,方能解決。我黎家子孫,必然是不尋常的。你若得到天玉覓龍經,可好好鑽研其中道理。對你卦術一行,大有裨益。
記住,起卦從心起,才能斷經綸。不可有違初心。
黎天啓書。七月十九。
七月十九日,不就是今天?我翻出手機對了一眼,果然絲毫不差。兩人靜默片刻後,方皓才嘆道:“老爺子真是料事如神。若張道長所說屬實,當年他如何名噪一時,我就懂了。”
我雖然沒有拿到天玉覓龍經,但卻意外獲得了更多的信息,遠比我拿一本我看不懂的書,要來得收獲良多。原來天玉覓龍經是這樣來的,怪不得,古越想要,林森想要,或許,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人,想要這本經書。
“但古越卻把它送給了你。”
我将紙折起來放到懷裏,說:“你怎麽知道他有沒有自己備份。張道長說,古家擅長操縱術,于風水一脈,大約是隔行如隔山,此書對他或許有用,卻更可能像是給牛彈琴。”
方皓道:“奇門遁術,如果在別有用心的人手中,當真危害一方。”
我點頭同意道:“無知無的器物,便是雙刃劍。端看如何使用了。”
好了,既然這裏已經沒有我要的東西了,留在此處也作無用功。我和方皓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屋裏稍微整理下後,就離開去永澤。
便是在這時,門外的黃路上,傳來喧嚣的聲音。我二人循聲出門,就見黃馬路上一些人吵吵鬧鬧地往西邊走來,還有哭聲。方皓皺起眉頭:“好像是有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