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汴梁
天剛亮的時候,大街上人煙稀少,只在暗夜中才燈火通明的煙花柳巷更是安靜之極。
緋煙樓的大門緊緊地關閉着,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兩盞大紅燈籠訴說着昨夜此處的靡麗奢華。
顧惜朝靜靜的站在緋煙樓門前,誰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又在那裏站了多久,只從他被露水打濕的肩頭可以判斷,他真的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
也幸好此刻時間特殊,否則的話一個半大的少年久久的站在青樓門口,定會惹來無數的注目的。
他一直站在那裏,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累一樣,黑色的眼睛中是誰也猜不透的情緒。
天色漸漸發白,大街上開始出現行人,一些眠花宿柳的客人也慢慢出來,這樣下去,定要惹來有心人的旁觀的。
但即便如此,顧惜朝也一點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悉嗦的衣料聲響起,腳步漸近,身後傳來的低沉男音讓他放下了緊繃的身子。
“我們要走了。”
顧惜朝抿了抿唇,有些委屈的說道:“她還是不肯見我……”
雖然不喜歡他這樣的軟弱,但陸崇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又不是不回來了,等你長大,有了能力,随時都可以回來看她,想必那時她也不會拒絕你了。”
顧惜朝眼睛一亮,猶豫着說道:“等我長大了,她真的會願意見我?”
“嗯!”陸崇明不輕不重的應了一聲,當年他不知道茹娘為何要執意離開,但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幾年的現在,有些事情他還是懂了的。
一切不過是身份問題,還有別人的眼光,小顧的前途,等小顧以後有了能力,有了身份地位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的時候,她應該會與他相見了才是,畢竟小顧可是她唯一的兒子,為人父母的若非迫不得已,哪一個會舍得一輩子不相見。
顧惜朝是非常相信陸崇明的話的,此刻因為他的安慰不由得收回了視線,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對方伸過來的大手。
“我們走吧。”他揚起下巴,笑的有些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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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明揉了揉他的腦袋,牽着他的手慢慢離開。
“你放心,我吩咐別人對你娘多多照顧了,她絕對不會被人欺了去的。”
“多謝父親。”顧惜朝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大門緊閉的緋煙樓,終于轉身,在沒有回頭。
所以,他并沒有看到,緋煙樓二樓的窗戶被人悄悄的推開了一條縫,一雙微紅的眼睛一直一直的凝注在他身上,直到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消失不見……
陸崇明離開延州的時候離開的頗為隆重,有百姓相送,有下屬相送,連平日裏經常與他不對盤的幾個老頑固都來送他了,讓他頗為吃驚。
他在延州其實沒有什麽朋友的,這與他較為冷漠的性子有關,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意願在這裏交什麽朋友,所以他以為自己走的時候不過是兩車行囊,走的冷冷清清而已,沒想到竟有這麽多的人來給他送行。
這說明,他這幾年的在延州所做的一切,還是得到了別人的認可的。
單只這一點,也就值得了。
陸崇明離開的無牽無挂,幹淨利落,與他一起的只有兒子小顧,老管家,白明莫外加兩個車夫,四個家丁而已。
原本朱慕陽是想帶人送他一程的,免得路上遇到匪類之類的災禍,卻被陸崇明拒絕了,有白明莫在,他一個人就能對付一大票,他并不擔心。
白明莫住在顧府三年,名義上是顧惜朝的師傅,但也擔任着主薄一職,陸崇明信他卻也防備着他。
幾年間,他視他為左膀右臂,很多事情都是交給他做的,而以白明莫的本事,也真正做到了為他排憂解難,甚至很多民政方面的事讓他受益良多,他用他,因為用人不疑,他防備他,因為對方的野心太大。
所以他将白明莫帶離延州,其他的事情與他無關,他也不想管太多,但延州畢竟是他治理了三年的地方,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感情的,将這樣一個定時炸彈放在那裏他不放心。
至于對方是怎樣想的,有沒有看出他對自己的防備,陸崇明不知道,也不想去弄清楚,但對于有野心的人來說,汴梁應該是個比延州更好的舞臺才是。
從延州到汴梁,路程不短,一路走來還算順利,偶有一些小麻煩,也被白明莫順手解決,直到四月初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作為大宋都城,天子腳下,政治文化的中心,汴梁繁榮昌盛之極。
延州經過他幾年治理,戰争的蒼夷褪去,漸漸的有了人氣,但和汴梁相比,簡直是土著部落和繁華城鎮的區別,就是他們一路而來,也沒有比這裏更加人多的城市了。
顧惜朝趴在車窗上,望着外面的目光閃閃發亮,顯然也是沒有瞧見過這麽熱鬧的地方的,整個人顯得興奮之極。
陸崇明見他一副坐不住的樣子,便也不想掃了他的興,遂提議道:“要不要下去逛逛?”
顧惜朝的回答是用力的點頭,生怕點的慢了對方就會收回那句提議一樣。
于是父子兩便下了馬車,擠在人群裏逛了起來。
雖然這裏的一切對于陸崇明來說也很新奇,但他畢竟不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很快就讓白明莫跟着,自己坐回馬車上,不遠不近的墜在兩人身後。
小孩子的精力果然是無窮的,尤其是一個練了武功小孩子,陸崇明已經第三次讓人喊他回來了,可得到的依舊是等一會兒的回話,一些零食泥人風車之類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斷斷續續的被送上馬車。
陸崇明手裏抓着一串紅豔豔的糖葫蘆直嘆氣,他沒想到平日裏一直表現得很老成的人,竟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這讓他意外之餘也有些納悶,難道自己平日裏的教育真的太嚴厲了?
而就在他反思自己的時候,遠處忽然響起的嘈雜聲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本熱鬧非凡的大街忽然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交談聲,叫賣聲,吆喝聲……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只剩下了馬蹄漸近的聲音。
“車中的可是顧蘭溪?”
這個聲音還很年輕,有點輕狂,有點驕橫,讓人聽了就不覺得對方是個讨喜的人。
陸崇明推開車門,站在車轅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十幾個騎在馬背上的人。
為首一人的年紀果然不是很大,最多不超過二十歲,但神情傲慢,服飾繁華,還有自他出現後就自動避讓到路邊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百姓,就可以看出,這人的身份定然不凡,就是在達官顯貴多如牛毛的汴梁也是可以橫着走的。
馬背上的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不屑的說道:“顧蘭溪,顧大人,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嘛,虧父親還老是将你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今日一見,讓人失望。”
這番奚落換了任何一個人恐怕都是要動氣的,可陸崇明連眉頭都沒擡一下的淡淡道:“我不認識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年輕人氣極,他啪的一甩鞭子怒聲道:“姓顧的,三年不見而已,你就忘了本公子的名字了,還有沒有将我父親放在眼裏!”
陸崇明挑眉,原主的舊識?想了半天才終于從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中翻出了關于他的記憶,記起來的瞬間,他冷靜道:“你是你,你父親是你父親,沒有将你看在眼裏和沒有将你父親看在眼裏有什麽關系?若無你父親,誰又會将你看在眼裏?”
年輕人面色鐵青,就連跟在他後面的一個中年男子也忍不住的投來詫異的一瞥。
他迅速的攔下眼看着就要發飙的年輕人,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三公子息怒,莫要忘記丞相大人的吩咐。”
中年男人顯然地位并不低,就是脾氣暴躁的年輕人也對他敬讓三分,他克制住自己的怒氣,下巴一揚,冷聲道:“父親想見你,識相的就趕緊跟我走!”
想到了對方的身份,自然也就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了,對于自己一進京就被那人知道,還直接邀請入府的事情,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并不如何吃驚。
如果對方連這一點本事都沒有,那還做的了一國權相。
陸崇明扶着車門的門框,四下環顧了一圈,然後朝着站在人群中正在瞧熱鬧的兩人說道:“回來吧,沒有時間讓你們逛了。”
顧惜朝吐了吐舌頭,拎着一堆的小玩意兒爬上了馬車。
車輪再次滾動起來,跟在十幾騎之後,顧惜朝拖着下巴問道:“父親,那個長得好難看,又兇巴巴的人是誰啊?”
陸崇明摸着他的腦袋,淡淡道:“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确實是個不重要的人,無論是陸崇明還是以前的顧蘭溪都沒有将對方放在眼裏,不過是個沒用的纨绔子弟而已,仗着父親是丞相就胡作非為,這樣的人怎配讓他放在心上。
顧惜朝眨了眨眼睛,又問:“那我們現在要去哪?”
這次,陸崇明并沒有回答,因為丞相府已經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