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征
陸崇明要領軍出征之事,滿朝文武都知道,府中下人也早就得到吩咐,而與他關系最親近的顧惜朝偏偏是最後知道的一個。
原本這也沒什麽,他自己收拾東西到時候跟着離開就是,他沒忘記因為蔡四娘之事,自己在陸崇明心中還記了一筆呢,雖然那件事之後,對方再沒有提起,可他卻不會以為自家父親是真的忘記了。
怕是朝廷上的事情太多,他還沒騰出手來而已,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讓自己表現的乖乖的,他知道陸崇明喜歡他乖巧的樣子。
可是,他沒想到,陸崇明竟是沒想帶他一起走的。
聽到老管家轉達過來的話語,顧惜朝刷的一下,将正在收拾的衣物通通摔到地上,而他本人,已經在下人的目光中,風一般的跑了出去。
他跑的很快,已經用上了輕功,柔韌的身子身輕如燕,幾乎是腳不沾地的一掠而過。
如果是白明莫看到的話,定會贊自己一聲教得好了。
顧惜朝見到陸崇明的時候,他正坐在房間裏沉思,斜飛的俊眉緊緊的擰在一起。
顧惜朝喘着氣,心髒在劇烈的跳動,他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如箭一般撞到他懷中。
雖然很生氣很憤怒,但抓着他衣襟的手卻攥得死死的。
陸崇明嘆息一聲,安撫的拍着少年柔韌的背脊,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懷中傳來的熱意。
“別把我一個人留下來。”悶悶的聲音從衣襟間傳來,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
陸崇明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的手臂更緊了一些。
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安慰聲,顧惜朝有些心慌,他迅速擡頭,有些着急的說道:“你還是不答應嗎?為什麽?軍營之中是可以帶家眷的,我保證不會再給你惹麻煩了。”
陸崇明認真的描摹着他精致的眉宇,叮囑道:“我會将老管家和白先生留給你,平日裏有什麽事情都要和他們商量着辦,不可再任性了。”
漆黑的瞳孔微微縮緊,顧惜朝猛地推開他,站直了身體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不願意帶我一起離開,為什麽?是因為我害你未來的妻子毀了容貌,所以你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一個人扔在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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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明劍眉一挑,彈了彈他的額頭,道:“你不是說,那件事情與你無關的?”
顧惜朝嘴巴張了張,下巴一擡,不說話了。
陸崇明無奈的搖搖頭,雙臂一伸,将少年柔軟的身子再次抱在懷中。
“小顧,”陸崇明用下巴抵着他的頭頂,輕聲道:“你等我,總有一天我會回來接你的。”
起先還有些掙紮的顧惜朝慢慢平靜了下來,他的聲音帶着委屈,“為什麽不直接讓我和你一起離開,我不喜歡這裏,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顧府。”
漆黑的眼底劃過一絲銳利,“你不會在顧府,丞相府會派人來接你。”頓了頓,陸崇明接着道:“我很抱歉,終究還是沒忍住,蹚了這趟渾水,卻連累了你。”
顧惜朝并非尋常少年,他很聰明,雖然現在情緒有些激動,但他還是迅速的從對方的這句話中隐隐的抓住了什麽,但還未等他開口詢問,就有下人來禀報,說是丞相府派來接他的人已經到了。
看來蔡京當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難道還怕人跑了不成?陸崇明心下不悅,卻忍耐着性子說道:“丞相府雖非龍潭虎穴,卻也相差不遠了,你在裏面萬事當心,行事低調保護自己才是正理。”
顧惜朝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了,可他和蔡京的關系不是很好嗎?兩家都快聯姻了,怎麽又突然防範起來了?
雖然滿心疑問,他卻沒有得到任何解答,只簡單的收拾了幾件衣物之後,就被人匆匆忙忙的送進了丞相府。
陸崇明是目送着馬車消失的,他獨自一人在大門口站了很久很久,夕陽西下,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撇開任務不談,他養了少年整整三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了感情,如今将他送到一只老狐貍手中做人質,他又如何舍得,可他卻偏偏無能為力。
直到這個時候,一直随波逐流的他忽然明白了權勢的可貴之處,是不是就是因為蔡京的官位比他高,所以才能輕易地将小顧奪去,而他卻連絲毫的反抗都不能?
陸崇明的目光漸漸銳利,眉宇間盡是殺伐之氣。
竟然已經蹚了這趟渾水了,那又何妨一蹚到底!
聖旨下達後的第三天,陸崇明就領軍離開了汴梁,文武百官親自送行,皇帝沒來,因為他又病倒了,相信只要金人一日不退兵,他的病也一日不會好了。
陸崇明出京那日,顧惜朝并沒有前往送行,丞相府中,他抱着膝蓋,一點都不嫌髒的坐在石階上,怔怔發呆。
此刻已是深秋,發黃的葉子被風吹拂着,打着旋兒從枝頭落下,就像一只只飛舞的蝴蝶。
早上剛剛被下人打掃幹淨的地面又落了無數枯葉,更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衣襟長發間。
顧惜朝在丞相府的日子過得并不太差,有單獨的院落,還有專門伺候的仆從,相國夫人雖然因為四娘之事對他還存有一絲芥蒂,但看在陸崇明的面上,卻也沒有太為難他,反而還敲打過府中之人小心伺候。 、
兩天時間,他只和陸崇明見過一次,還是簡單的用了一頓飯,連話都沒說幾句那種。
“既然舍不得,怎麽不去見他最後一面?”突然響起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顧惜朝連頭都沒有回,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白明莫施施然的在他身邊坐下,白色的衣擺染上灰塵,他卻一點都不在意,而是輕聲說道:“現在去的話,還來得及,你當真不去?”
顧惜朝亂沒形象的翻了個白眼,“去了又如何,反正又不可能和他一起離開。”
啧,白明莫笑得戲虐,“不去也就不去吧,只要你以後莫要後悔就好。”
後悔嗎?顧惜朝面上盡是與他年紀并不相符的平靜,其實又有什麽好後悔的,去見一面也只是增加不舍,于結果沒有絲毫改變,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見。
白明莫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你似乎變了些。”
“哪裏變了?”顧惜朝挑眉。
“長大了。”也成熟了,沒有了往常的任性。
“你說過的,”顧惜朝淡淡道:“孩子氣的任性不能讓我得到任何東西,現在父親離開了,我就算撒嬌任性也沒人看了。”
白明莫歪頭,“你可以撒嬌給我看,我不介意。”
“我介意,”顧惜朝起身,揚着下巴道:“這世上只有父親能讓我乖乖聽話,你算老幾。”
說着他已經直接離開。
他說的一點都不客氣,白明莫卻不在意,托着下巴在他身後悠然問道:“你做什麽去?”
“練功!”
半大的少年神情堅毅,父親既然讓他等,他就等着好了,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天他就直接離開,親自去軍中找他就是了。
至于蔡京,哼!把他和父親分開的都不是好人,他絕對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
……
陸崇明帶了五萬禁軍和他一起離開的京師,在他看來,這五萬禁軍雖然裝備齊全,號稱宋朝的精銳之師,但也就那樣而已。
沒有殺氣,沒有銳氣,充其量也就門面上好看一些,做做皇帝的儀仗隊還不錯,但真要上戰場殺敵,簡直就是一群等着被金人砍的大蘿蔔。
這支軍隊需要好好的調、教一番,幸而他在這方面并不生疏。
燦爛的陽光下,兵甲森然,黑色的鐵甲組成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巨大洪流,蜿蜒向前。陸崇明騎在馬背上最後望了一眼汴梁高大威嚴的城門,從當日坐着馬車進京,到今日的離開,他在裏面呆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度日如年還談不上,令人窒息卻是真的。
汴梁的浮華,靡麗,紙醉金迷,如果開始的時候還讓他有些新奇的話,後來卻是令他越發的厭惡。
朝堂的腐敗,皇帝的昏聩,官員的貪婪,陸崇明一直冷眼旁觀,他其實連看都不想看的,可他的身份卻讓他無法避開,只能在朝堂上像個木頭人一樣的站着,看着那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的,令人嗤笑荒唐的戲劇。
這次會參合這件事,去除其他原因,最根本的還是為了他自己,他想離開!
金人在如何兇殘,戰場在如何兇險,在他看來,都比朝堂這個肮髒腐爛的大泥潭要好得多,何況他只是做回自己的本職工作而已。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最後關頭蔡京會露這麽一手,讓他原本想要遠走高飛的心思有了牽挂,無法幹淨利落的轉身離開。
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無論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顧大人!”低低的咳嗽聲遠遠飄來,清楚的就像是響在人的耳邊。
陸崇明驚訝,他循着聲音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白衣藍巾的病弱公子。
雖然可以輕易的繞開士兵的阻攔,但青年卻并沒有那樣做,而是站在那裏朝着陸崇明微笑,淡淡的笑意就如初春拂過樹梢的那縷清風一般。
陸崇明揮開擋着的士兵,騎着馬上前兩步,在青年的面前站定。
“你怎麽會來?”他居高臨下的問道。
“來送大人一程。”蘇夢枕微微仰頭,目中的光彩比陽光更加的耀眼。
陸崇明笑了,笑意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