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雲湧

當戚少商拿着信風風火火的跑進來的時候,陸崇明正在吃早飯。

他喝的是小米粥,配着兩塊大餅和一盤自家腌制的酸黃瓜。

雖然簡單,味道卻不錯,是已經是顧夫人的蔡四娘親手做的。

兩年前,蔡京便将蔡四娘送來與他完婚了,陸崇明無法拒絕,其一自然是因為他當年的承諾,其二則是因為他知道,這是蔡京的拉攏見示好。

幾年時間,顧蘭溪之名天下皆知,讓異族膽寒的同時也讓蔡京心生忌憚,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女兒而已,如果用她可以讓已經有了裂縫的師徒關系緩解一下的話,他一點都不介意犧牲這個女兒。

而陸崇明雖然對他不以為意,但小顧在他手中一日,他便不能與他徹底撕破臉皮。

蔡四娘,他娶,一段帶着彌補與交易的婚姻而已,他還給得起,而且蔡四娘這人性情賢惠,一點也沒有蔡家其他人的貪婪與驕奢,也因為她面貌被毀的緣故,骨子裏藏了一些自卑,平日裏深居簡出,從不給他添麻煩,陸崇明還是比較滿意的。

見到他來,陸崇明擡手招呼道:“吃飯沒有?沒有的話就在這裏吃吧。”

說着,他已經讓一旁伺候的下人準備碗筷了。

戚少商确實還沒吃早餐,他也沒同他客氣,或許剛認識那會兒還有些局促,但這麽多年下來也适應了。他知道這人雖身居高位,但在與公事無關的事情上都是非常随和的。

他禮貌的道了一聲謝,拿起下人盛上來的碗筷吃了起來,當然他也沒忘記自己來的原因,将一封密封的信遞了過去。

這樣的信他呆在陸崇明身邊幾年時間,已經很熟悉了,幾乎每隔兩月就有一封,每次都是雪白的信封,風骨俊秀的字跡,還有一種淡淡的不知道是什麽花的清雅香味。

他知道這是陸崇明的寶貝兒子寄來的信,也知道他每次收到信的時候再差的心情都會變好。

果然,對面的人一見到那封信便放下了筷子,雖然面上還是一副平靜模樣,但從那微微柔軟了一下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緒必然不錯。

“是小顧來的信。”微微勾起的唇角說着雙方都已經心知肚明的話語。

戚少商埋頭啃大餅,現在并不是需要他說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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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中有些過于安靜,等到戚少商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的時候,他一碗粥都已經喝完了。

小心翼翼的擡眼看去,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果然是大大的不對勁,往常哪一次看完信不是心情超好,連和人說話的聲音都低了一個檔次的?這次是怎麽呢?信裏到底寫了什麽讓他一下子變成這個樣子?

戚少商實在是好奇的不得了,卻又不敢去觸他黴頭,生怕引火燒身。

就在他萬分糾結的時候,一直沉默的人終于開了尊口,聲音中罕見的帶了一絲寒意,“去把吳介叫來,還有朱慕陽!”

戚少商一點遲疑都沒有,雙腿一蹬,已經出了大門。

他知道,絕對是出了大事了,否則對方的臉色不會這麽難看。

當吳介和朱慕陽到了的時候,顧府的書房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了,都是陸崇明的心腹。

見他們進來,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們坐下,這才出聲說道:“之所以讓你們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修長的指尖輕輕敲擊着放在桌案上的那張信紙,他沉聲道:“金使已經抵達開封,龍椅上的那位皇帝,咱們的那位官家已經決定重新議和,簽訂盟約了。”

衆人皆驚,書房中一陣詭異的沉默。

有人急呼,“議和?議什麽和?”

“将西京和平州、營州等地還回去,每年上貢一定的歲幣,以示兩國交好。”

“放屁!”劉沛揚是陸崇明請回來的幕僚,長相斯斯文文,脾氣卻最是暴躁,他首先忍不住跳起來說道:“憑什麽!西京等地是我們好不容易奪回來的,為了這個我們犧牲了多少将士,憑什麽他們兩片嘴皮子上下一碰,我們就得還回去?!!”

房中諸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就連向來性情穩重,對朝廷極是忠心的吳介也擰眉沉默。

陸崇明閉了閉眼睛,冷靜道:“你說憑什麽?只憑要議和的是皇帝,為人臣子的沒有任何說不的權利!”

雖然他和蔡京的關系已經不複當初,但當年對方的那句話卻是無比的正确,作為一個臣子,無論你是昏官還是一個利國利民的好官,你永遠違逆不了帝王的意志。

朱慕陽冷笑,“西京之地是風雲鐵騎用命打回來的,要不要還回去可不是趙佶說了算的!”

他這番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了,可朱慕陽卻不在乎,自從當年那件事之後,他就再沒有忠心過朝廷,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好在書房中的人都是陸崇明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能讓他看上眼的人當然也不都是一些迂腐愚忠的人,聞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沒聽到。

甚至血氣一點的人還點頭表示贊同。

吳介無奈的看他一眼,閉上嘴巴當自己不存在,或許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怨氣的。

“大人!”朱慕陽沉聲道:“大人想要如何,末将只管遵命便是。”

意思很明白,便是以他馬首是瞻了,其他人紛紛起身,表示贊同,在北方,他們不知皇帝,只認陸崇明。

吳介看着這些人,心中忽然就湧上一種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而起的擔憂之情。

陸崇明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北邊來消息了嗎?”

“沒有,至今未有消息到來。”

“這樣嗎?”陸崇明低喃一句,淡淡道:“此事容後再說,一切只等京中的消息。”

汴京,皇宮。

蔡京撩起衣擺,在領路小太監的攙扶下,跨過高高的門檻。

剛入內殿,一股幽幽香氣便撲面而來。

見他到來,本在伏案作畫的趙佶擡起頭來,笑着招手道:“愛卿來了,快來瞧瞧朕的這幅冬日傲雪圖。”

蔡京帶着滿臉的笑意走到皇帝面前,細細觀看之後,贊道:“寒梅冬雪,傲骨嶙峋,官家的畫技越發的精進了,老臣遠不及矣。”

趙佶撫須大笑,幾道紋路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這幾年老的非常厲害,因為沉迷酒色的緣故,他的身體幾乎被掏空了,近幾年更是頻頻卧病在床,而與他年紀成反比的是,他的膽子卻更加的小了。

否則的話也不會直到現在還對金人唯唯弱弱,不敢硬聲,甚至答應那樣可笑的條件。

對于蔡京這樣的奉承,趙佶顯然是很受用,他擱下毛筆,甩了甩手腕說道:“老了,老眼昏花的,手腳都慢了,這要擱在以前,不用半個小時朕就能作完這幅畫。”

蔡京笑道:“若是官家都老了的話,;老臣豈不是一只腳踏進棺材了,這我可不承認,老臣起碼還能服侍官家二十年。”

聞言,趙佶拍着他的肩膀颔首道:“那愛卿可要好好的保重身體,大宋江山,還有朕,可都少不了你。”

“老臣遵旨。”

君臣二人說笑一陣之後,蔡京才說明此次的來意,“金人使者已經三番兩次找過臣了,那件事情到底如何,還請官家示下,老臣也好有個說法。”

趙佶臉上的笑意漸漸隐去,變得愁眉苦臉起來,他拉住蔡京的手,直嘆道:“不瞞愛卿,朕也很是猶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蔡卿的意見呢?”

蔡京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說道:“金人所求,歸還西京失地,上繳歲幣,以鑒當年海上之盟,這些東西都送了,何況區區一個顧蘭溪!”

他的這番話顯然有些出乎趙佶的意料,他遲疑的說道:“朕記得顧蘭溪是蔡卿的弟子吧。”

“是!得意門生,不僅如此,他還是老臣的女婿。”

趙佶更驚訝了,“那為何愛卿不反對,反而要答應金人的條件?”

蔡京微微彎下已經有些坨了的背脊,聲音堅毅的說道:“老臣雖然不舍得他,但大宋更加重要,官家更重要,莫說一個顧蘭溪,若是能讓兩國永久和平,大宋再不受戰亂之苦,就是賠上老臣自己的這條命又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正義凜然擲地有聲,讓趙佶很是感動,他嘆氣道:“愛卿忠心朕心知肚明,只是顧蘭溪是大将之才,每戰必勝,在朝堂民間都頗有聲望,若當真把他就這麽交給金人的話,怕是讓天下人寒心。”

事實證明,趙佶雖然是個沒腦子的,卻也不是太沒腦子。

蔡京沉默片刻,閉目道:“老臣之所以會答應,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趙佶一愣,“怎麽說?”

“顧蘭溪威名太盛了!”蔡京聲音沉重的說道:“自六年前開始,他每次打仗都是屢戰屢勝,民間之人,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歲小兒,誰人不知戰神顧蘭溪的大名!金人他打退的,西夏人是他坑殺的,恕老臣說句不敬之言,怕是在天下人的心中只知戰神顧蘭溪,而不知有官家了。”

“而且,兩年前,顧蘭溪執意派兵攻打西京之地,挑釁金人,連官家所下的聖旨都沒放在眼裏,那時候,老臣便一直在擔心了。”

“擔心什麽?”趙佶的聲音已經不穩。

蔡京擡眸看他一眼,沉聲道:“擔心他的忠心程度。”

趙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震驚之極,他想拿顧蘭溪同金人做交易是一回事,可對方有反叛之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顧蘭溪如今掌握着整個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馬,若是造反,簡直就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他忽然跳了起來,緊緊的抓着蔡京的手腕說道:“那要怎麽辦?那要怎麽辦?蔡卿教朕!”

蔡京朝他安撫的笑笑,一字一句的說道:“首先,先将顧蘭溪召回京師吧!”

蔡京出宮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暖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的時候,讓他直想睡覺。

最後望了一眼夕陽籠罩下更顯壯觀的深宮,他在下人的攙扶下爬上馬車,慢慢的往相府駛去。

顧蘭溪,顧蘭溪……他虛虛的閉着雙目,心中冷笑,別怪老夫不念師徒情分了,只怪你成長的太快,羽翼已豐,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當年的放任不過是想讓自己多一股軍事力量,可他沒想到那人會走到這樣的地步。

戰争勝利的消息一次次的傳來,他從開始的滿意到後來的戒備,再到現在的欲除之而後快,送出去的女兒只是讓今天的事情來得晚了一點而已。

他一手造就了他,便也讓他親自毀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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