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見堂前那老婦人荊釵布衣,膚色蠟黃,一臉的病容,懷中還抱着一個嗷嗷待哺的孩童。

一聽何靖亦問話,未語淚先流,“老…老婦…王氏見過大人…”

“此番擊鼓所為何事?”

興許察覺到了自己身邊人的情緒波動,王氏懷中的孩子還沒等王氏開口率先哭了起來。

何靖亦沖阿清使了個眼色,阿清會意,立刻找了丫鬟幫忙照看孩子。

王氏嗚咽着說:“老…老婦乃一介普通婦人,若非實在無奈,不會擊鼓告狀。實在是…實在是…”

“老婦今日要告的正是那城西丁村人,丁二。”

“這王二與你是何關系?”

王氏更為悲恸,“這人正是老婦的女婿。”

這倒也是奇了,龍致言當了三年的白陽縣令,經手的或大或小的案子少說也有幾百個。這老婦人告女婿的案子卻是頭一遭聽說。

“且細說看看。”

何靖亦朝龍致言看了一眼,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屏風後的龍致言,龍致言颔首,拿起筆記了起來。

“這丁二打從前就不學無術,游手好閑,靠着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哄得我女兒與他私定了終身,可誰知,這沒結婚之前還好,結婚之後這丁二的醜惡嘴臉便露了出來!我女兒在家雖說不是穿金戴玉,但她是我唯一的女兒,老妪雖貧苦,卻拿我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如今到了他們丁家,不僅做牛做馬,這丁二還對我女兒非打即罵啊…啊……”

話沒說完,王氏哭聲就再也掩不住。

“我勸女兒,能忍就忍,畢竟這是她當時自己擇的夫婿。誰曾想…我女兒在他家如此低下,連那丁二哥嫂都一并欺侮她…簡直拿我女兒當丫鬟使…我女兒嫁過去沒幾年,像是老了十歲,原先這生了孩子,那丁二該對我女兒好些,誰知那丁二見生的是女兒,更加變本加厲,我女兒實在受不住,将這還需吃奶的孩子丢與我…第二天就投井自盡了…”

“我女兒雖說不是生在富貴人家,但我家只得這麽一個女兒,老妪相公前兩年去世,如今…女兒竟也去世,徒留老妪和這奶娃子……”

“若非不是因為這女娃,老妪也随他們一道去了…”

龍致言寫到這大抵是明白了,他擡頭透過屏風看了看何靖亦,見對方雙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麽。

“來兩個人,将那丁二拘來。”

兩個衙役應聲去了,龍致言松了一口氣,看來何靖亦能應付得了這種情況。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那丁二已被拘來。看到那王氏,破口就罵。

“你這老不死的東西!你女兒都死了,你還抓着我不放……”

何靖亦一拍驚堂木,“放肆,公堂上豈由你一派胡來!”

何大人語氣雖不是盛怒,但那驚堂木一拍,加上那稍微提高的語氣,吓得龍致言差點丢了手中的筆。

那丁二瞬間噤聲。

“丁二,王氏說你有罪,你認還是不認?”

那丁二直搖手,“大人,草民冤枉啊,誰家的妻子不是這樣的?我娶她過來本就是做妻子的,給我做飯洗碗,織布做衣,本就是一個妻子該做的啊!誰知她那麽嬌貴……”

王氏聽到這話,聲音凄啞的幾乎說不出話,“該做的…你竟說這是該做的?那為何田中的農活也要我女兒做!平日裏也就算了,我女兒才剛生完孩子,你就要趕她去做農活!你這不是要我女兒死嗎!”

丁二還想說什麽,被何靖亦打斷。

“王氏說你不學無術,游手好閑可是真?”

丁二喉結滾動了下,臉上已是大汗。

“婚後聯合哥嫂欺侮妻子可是真?”

丁二吓得直接跪下來,話都說不清楚,“大…大人…”

“逼得妻子投井自盡可是真?”

何靖亦語氣一次比一次重,聲音響徹整個公堂。

丁二吓得一激靈,“大…大人…草民知錯…草民也是無意的啊……”

何靖亦心中已有了分寸,他冷笑一聲,“來人,将那丁家哥嫂一并拘來。”

何靖亦将那丁二連同丁家哥嫂三人各自痛打了五十大板,并将丁二押入大牢,讓人對這丁家哥嫂放話,“如若想贖人,先準備十貫錢。”

這十貫錢對當官的不算太多,但對于丁二這個游手好閑之人來說也頗有些困難,這錢便落到了丁家哥嫂身上,若是丁家哥嫂,不準備贖人,那丁二恐怕就要在牢裏待到死了。

龍致言對這種江湖做法簡直聞所未聞。

偏偏這人做起來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

這案子倒也算結了,此後幾天,他總覺得哪裏不對,看龍致言也覺得怪怪的,這日何靖亦邀他到書房喝茶喝茶,順便整理一下前些日子積存的案稿。他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找了個時機對何靖亦開口,“大人,前日裏您讓丁家哥嫂去準備錢,這不是公然收賄嗎?”

何靖亦聽到此話,抿了口茶開口,“讓人痛改前非哪有那麽容易,那丁家兄弟一看就是貪財好色不知進取之人,用言語教化不了,我自然要找個別的方式教訓一下。”

龍致言感覺被他說服了,但心中還是感覺有些怪異。

“可是…”

“可是什麽?果然,龍兄這般正直之人,斷是看不慣我這江湖作風的。”

龍致言的話被堵在喉嚨裏,不知說什麽是好。

“沒有,大人此舉在情理之中,畢竟那老妪…實在可憐。”

恰時阿清進來,“少爺,那丁家夫婦,帶着錢來贖那丁二了。”

何靖亦點了點頭,“你且将那十貫錢拿去給那老妪,叫她好好教養孩子。”

阿清領命去辦了。

何靖亦翻了翻手中的案稿,譏諷道:“我料那丁家兄弟有多情深義重,原也不過如此,這麽久才送過來。”

龍致言這才明白何靖亦意欲何在,剛才滿腹的疑問煙消雲散,此刻他才算是對何靖亦刮目相看,這人既讓那丁家人吃了苦頭,又給了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妪一份好處,實在是一舉兩得,“大人,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您……是個好官。”

何靖亦突然想起了那日阿香說的話,笑了笑,“龍兄也是。”

龍致言有些羞赧,“在下慚愧,當日若不是在下疏忽,也不會讓大人平白受了幾日的牢獄之苦。”

何靖亦目光柔和了些,似那白陽湖乍起的春水,“虧得那幾日牢獄之苦,否則也不會認識龍兄。”

龍致言聞聲擡頭,卻恰好撞入他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咋舌,臉也微微發紅。

“大人說笑了。”

“哪裏是說笑,我可把龍兄當難得的朋友啊。”那人故意壓低了聲音,尾音纏綿,如擂鼓之聲,經久不絕。

“何…何兄厚愛…在下…在下…啊……”

“怎麽了?”

龍致言捂着嘴巴,恨不得有條縫自己能鑽進去,“沒…沒怎麽,咬到嘴了…”他松開手,手上已沾上星點的血跡,他頓時有些恍惚。他雖是不太會說話,但斷不該因為一個男子的一句尋常之話,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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