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夜裏突然下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落了一地,約莫積到了腳踝處,龍致言在白陽呆了三年,猛地遇到這麽冷的天氣,一推開`房門,就凍的回去又裹了好幾層衣服,看起來尤其臃腫。院中的雪被早起的的仆人掃了,但屋外的雪卻覆了一層又一層,龍致言有些發愁,今日他去葉家村的路估計不會太好走。仆人勸他不要去,他搖了搖頭,“夫子哪有晾着學生不管自己在家躺着的道理。”說罷,就撂下碗筷帶着書出了門。
昨夜的新雪,踩上去還有“吱呀吱呀”的響聲,他才剛走出巷子口,家中的小丫鬟就追了出來,手裏還拿着把竹傘,說是指不定今天還有沒有雪,讓他先拿着。省得來的時候身上淋濕了,龍致言嫌帶着書再拿着傘太麻煩,就推脫了。
也不知是這老天偏聽這小丫鬟的話不成,龍致言剛走到半道,稀稀疏疏的雪又落了起來。這附近也沒有人家,自然就沒有人掃雪,一路的雪積的很厚,路上一片雪白,幾串腳印映在上面,很快又被新雪覆蓋。天地間一片蒼茫,徒有幾顆老樹在旁,幹枯枯的只剩枝幹,被這雪映的倒是格外蒼古。龍致言望了望天,嘆了口氣,倒真是讓小丫鬟說對了。
怕這雪越下越大,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護着自己的書袋,垂着頭,加快腳步走着,“簌簌”的風聲裹着雪花拍在臉上,真叫人有些睜不開眼,走着走着突然撞上了什麽東西,眼下出現了一雙鞋子。順着這鞋子往上看,龍致言陡然睜大了眼。
執傘的手的溫潤如玉,修長骨感,微微泛黃的傘面映的那人的臉也是英俊柔和。
龍致言的書袋“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他後退了幾步,揉了揉眼睛,那魇魔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先前做的夢都太過真實,每次都讓他驚慌失措。這次萬一也是夢…掌心傳來的疼痛,讓他頓時呆愣在地。
龍致言手指指着他,語無倫次道:“你…你……”
何靖亦皺了皺眉,重又把他拉入傘內,語氣有些淩厲,“為何不帶傘?”
龍致言一時語塞,這人在他夢中出現過很多次,但他沒想到與他見面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
他下意識的咬了咬唇,喉嚨滾了滾,“今日的雪不是太大…”聲音細若蚊蠅,他竟莫名有些心虛。
何靖亦的手依舊還抓着他的衣服 ,聽到這話皺了皺眉。
“不是太大?沒到腰腹才算大麽?你這衣服這麽薄,是嫌今日還不夠冷麽?”何靖亦伸手摸了摸他衣服,幾乎是脫口而出。龍致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剛剛還後悔為何今日要将自己打扮的像個圓滾滾的四喜丸子,沒想到那人竟還嫌自己穿的薄。
“但是…你怎麽會在這裏?”龍致言聲音有些顫抖,佯裝打量四周,努力避開他的目光,卻看到兩個遠 處有兩個人影,打東邊來,還沒有翻下山坡,“你不是在……”
他還沒有說完,何靖亦就一步步逼近,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擋住了他的視線,強行讓他直視自己,話一句沒說,低頭吻了上去。
紛落的雪花飄到了他的臉上,砸得他渾身戰栗。何靖亦的吻真是溫柔,吻的他忽的想起了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唇邊的觸感如此清晰,吓得龍致言一個激靈,眼中差點湧出了淚,他并不是個熱情的人,很少熱淚盈眶,很難胸膛炙熱。沒有大丈夫一夫當關的果敢,也沒有算無遺策的謀略。但此刻他卻又是如此澎湃,像是那湖春水平靜了好些年,卻突遭了狂風一般洶湧起來。
他取名致言卻不會說話,熟讀詩書卻不懂情愛。讀書時何子期問他何為情愛他答不出來,如今十年已過,他還是答不出來,這題實在是太難。
“咚咚咚”他胸膛起伏的厲害,眼角都有些泛紅。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人就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微笑,幼稚的像是他教的那些小孩子,“遠道而來,接先生去上課。”
遠處的兩個人走了過來,像是沒看到他們般走了過去,龍致言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他指着何靖亦“你你你…”了半天,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心裏有些難以言說的感覺,既歡喜,又恐慌。
這人不會真的為了他來了京城吧,他的官職呢怎麽辦,難道這麽短的時間就被調到了京城?
緊接着何靖亦不由分說一手抓着他往前走着,竟像是走了千萬遍一樣,哪裏有暗溝都一清二楚。
“你…”龍致言欲言又止。
何靖亦低頭看了眼他,臉上的神情放松下來,難得的有些得意,“想問我為何來這裏嗎?你要我好好做官,我偏是不想如你的意。你既如此不在乎我,甩甩袖子就走的幹淨,我為何非要做那勞什子官。”
說完他停下來,臉朝着他靠近了些,“我何靖亦想做的事情,自是沒有什麽可以攔住的。”他靠得實在有些近,瞳仁裏映出了龍致言的面孔,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言兒可有想我?”
龍致言剛撿起來沒多久的書袋,又掉了下來。腦子“嗡嗡嗡”作響,又想起了剛才的吻。他慌亂撿起書袋,幾乎是同手同腳的向前走着。
何靖亦送他到祠堂,把傘交給他頂着雪花回去了。
龍致言渾渾噩噩的上了一天的課,罕見的做了回走神發呆的夫子。若不是瞥到窗外有來接孩子的大人,他怕是要在祠堂到天黑才回家。
傍晚天黑的有些早了,他疾步走回家約莫天色都暗下來了,走到巷子口卻又看到了何靖亦,他懷裏抱了個暖爐,坐在平日裏那賣桂花糖的老人那裏,看見他過來,伸手将暖爐塞到他懷裏。
“你回來了。”
龍致言有些怔楞,更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麽會在這裏。”他看了看四周,街邊空無一人,那人将他拉進角落裏,一手撐在牆上,另一只手在攤子的小盤子裏摸索,他拿出幾根桂花糖,語氣散漫而自然,“喏,聘禮收嗎?”他晃了晃手中的桂花糖,表情卻比語氣嚴肅。
這人怎會變成這樣,人不是都該年紀越大越懂事嗎?他是瘋了嗎……
半年的時間實在是不長,不過就是山坡上的野草歷了一季枯榮的光景,巷子口人影落寞,何靖亦用身子擋住了他,不仔細分辨還以為是一個人。龍致言升起了要逃跑的念頭,卻又被人撈着領子抓回來。
“你明明喜歡我,為何總是想着逃跑?”
昏暗的角落裏何靖亦的聲音震得他有些發慌,這人竟想娶她,聘禮是幾根桂花糖…他掙紮着,企圖逃脫何靖亦的桎梏,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何靖亦嘆了口氣,輕輕柔柔的将他擁入懷中,龍致言瞬間一動不動。他啞着嗓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眼淚,卻還是沒能掩住聲音哽咽,他的手擡了又放,終究是垂了下來,“可我們…都是男人…”
何靖亦愣了愣,重又收緊了胳膊,嘴角溢出一聲輕笑。
懷中這人敢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番話,無疑是承認了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