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好看看

江浔回寝室後,其他兩位室友已經洗漱完上床鹹魚躺涼空調。他聽到衛生間裏有流水聲,想到裏面的人是楊騁,就不是很願意進去用另一個隔間,而是一言不發地坐在下鋪等待。

江浔先是忙不疊給他在普濟寺做幫工的奶奶打電話,千叮咛萬囑咐,讓奶奶小心今年的臺風。戴佩雲也是讀書看報的,還沒見着今年有臺風的消息,就讓江浔別擔心,就算臺風真在山海市着陸了,她在普濟寺也不出了上什麽事。

電話挂斷後,江浔換了鞋,把鞋脫下後他盤坐在床上,彎**挂出腦袋去床底下撈拖鞋,他看到了自己那雙穿了多年的人字拖,但他沒立即起身,而是看向床底另一邊楊騁的鞋。

楊騁打籃球,aj擺了五六雙,可以一個星期穿不重樣,星期六帶兩雙要刷洗的回家,星期天帶回來的又是不一樣的。與之相比,江浔的雜牌帆布鞋和另一雙國産運動鞋就顯得非常寒酸,哪怕那個品牌在七年後會成為國貨之光,十七歲的江浔寧願穿四五十塊的帆布鞋去籃球場外偷看夏清澤,也不喜歡陳筠給他買的這雙。

江浔重新坐直,定了定神,起身站到床對面的衣櫃前。他打開自己的,裏面第一格是校服。山海中學的校服有三種,對應夏秋冬三個季節。夏天是襯衫,秋冬都是外套,同學們只需要在外套裏穿自己衣服就可。江浔往裏面翻,發現了幾件他沒帶回家的毛衣。他高中畢業前的衣服都是陳筠一手包辦的,當尖子班的理科男都圍上圍巾,她給江浔買的毛衣依舊都是高領。毛衣的款式用七年後的眼光來看勉強算複古,但十七歲的江浔每次都把校服拉鏈拉到頂,是覺得自己穿的衣服連顏色都土。

江浔把毛衣放回去,嘆息着笑了一聲。他讀高中的時候,家裏的摩托車已經換成豐田裏,但“只比學習不拼家境”的觀念在陳筠這些白手起家的普通人心中根深蒂固,江浔又是男孩兒,她和江穆便把兒子的物質需求也一同忽視了。

這讓江浔難免顯得窮酸,別人的高中是籃球鞋,改窄又卷起的校褲褲腳,走廊上的招呼,他的三年青春是試卷講義,永遠不合身的校服,出教室上個廁所都一個人。

江浔把手放在明天要換的襯衫校服上,他想十七歲的自己面對父母要是有二十四歲的膽魄就好了,那麽他一定要告訴陳筠,他的生活不是只有學習分數和成績,他是男孩子,但他也想穿體面的衣服,也想擁有好看的籃球鞋。

“還不洗?”

江浔關上櫃門後扭頭,楊騁正擦着頭發從衛生間裏出來,他嗅了嗅鼻子,不是很耐煩地提醒:“還有五分鐘就熄燈了。”

“哦哦,我馬上就去。”江浔抓起睡衣進衛生間,邊沖澡邊刷牙,火急火燎的身子都沒擦就套上了衣服,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是水。楊騁在上鋪對慌慌張張的江浔投以睥睨的眼神,傲慢地仿若俯視另一個階層。

燈很快熄了,樓媽開始查房,拿着個手電筒突擊而來,看到有同學頭埋被窩裏會好好觀察一番,确認他是不是在玩手機,要是遇到還打着燈苦讀夜戰的,則會勸幾句讓他們早休息。江浔裝睡,等樓媽輕輕關上門,他的眼睛猛然睜開,摸索着從書包裏掏出磚塊機,迫不及待地摁亮顯示屏,那上面只有時間和日期,沒有短信通知和未接來電。

江浔捧着手機,瞬間洩氣,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就要睡覺。

可他睡不着。他平躺在床上,沒拉嚴實的窗簾之間有月光瀉進來。江浔看着那輪在暗雲間若隐若現的月亮,摸出手機,給夏清澤發短信,問他到家了沒有。

夏清澤回得很快:嗯。

江浔側了個身,躲在被窩裏并不娴熟地敲九宮格按鍵。他打了删,删後再輸入新的,想了想還是又删了。這是部老人機,按鍵的聲音随沒明顯到會隔着被窩傳出去,但江浔還是蹑手蹑腳地去了衛生間,把門虛掩上,蹲在洗手臺旁發了句:你見到你姐姐了嗎?

夏清澤回:沒有。

江浔攥着手機,漆黑一片的空間裏那是唯一的光。

夏清澤:我姐姐是在我高一那年的十月離開的。

江浔看着那句話,掌心重重拍了好幾下額頭,自己都嫌棄自己的腦子。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夏清澤隔了半分鐘後發:你別自責。

江浔挺起背,環顧左右,都要以為夏清澤就在身邊看着呢,不然怎麽知道他的心理活動。

夏清澤:是我很多事都沒和你講,這是我的問題,你不需要內疚。

江浔稍稍松了口氣,坐在了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回了個特別古早的磚塊機自帶動畫——一只小白兔開開心心地送上一個蘋果。

夏清澤:收到。

江浔想象他輸入這兩個字時可能的表情,捂着嘴忍不住笑。他覺得自己還是得含蓄矜持點,就發:我會盡快找到回去的辦法的。

夏清澤回:好啊,我們一起找。

江浔看着那個主語,沒來由地傻笑。夏清澤又發:江浔。

江浔發“嗯嗯”,明知夏清澤看不見,還會默默在心裏“恩”聲并點頭。

夏清澤:我沒有抗拒待在這個夢境裏,在山海中學的這兩年,我也錯過了很多。

江浔把手機拿到眼跟前,仔仔細細地看這句話。某種程度上,他是能理解夏清澤此刻的心情的。尖子班裏也有原來跟他同班的,他們有時候談起夏清澤也會覺得奇怪,說夏清澤剛入學那一個月至少會和同學一起去食堂,也挺愛笑,但半個學期過去後,他除了打籃球,基本上都是獨處。

江浔原本以為夏清澤是性格使然,但如果考慮上夏櫻自殺的時間點和那些書,夏清澤的高中和之後的未來都與母親的抑郁症和ptsd緊密聯系。他也沒好好欣賞過山海中學的風和月,別人眼裏的夏清澤高高在上于雲端,卻不知那雲端上只有他一個人。

所以他隔了大約一分鐘,又發來新的一條:我其實很想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

江浔手速飛快地打了句“好啊,這是夢裏,我們可以胡作非為。”想了想,又把“我們”改成了“你”,然後發過去。夏清澤給他發了個“好”,江浔就繼續抱着手機傻樂。他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海邊發生的一切,只當自己是十七歲的江浔和十八歲的夏清澤。江浔很容易滿足的,他現在就心滿意足,想着磚塊機就磚塊機吧,那些短信雖然不能截圖,但這個手機所有的內存可以只放和一個人的短信。他怕自己再聊下去真會激動到徹夜難眠,就回:我準備睡覺了。

他剛發過去,衛生間的門就被推開了,江浔還以為是樓管阿姨殺了個回馬槍,吓得往角落裏一縮,手機藏到身後,但顯示屏的光還是頑強地透出來,給江浔的肩和頭發打上柔光。

“你躲廁所裏幹嘛?”楊騁皺着眉,點開自己手機的閃光燈對着江浔。江浔被光線刺激地閉上眼,擡起雙手手臂擋光。這讓楊騁看清了江浔手裏的磚塊機,不由嗤笑一聲。這是一個iPhone都出到6s的年代,江浔居然還在用老掉牙的諾基亞。

可就是這麽窮酸的江浔,敲九宮格按鍵的時候會笑。楊騁在進來前已經暗暗觀察過一會兒了,顯示屏打到江浔臉上的光沒有讓他的笑變得猙獰,反而異樣純粹。楊騁都想不起自己上一回這麽開心是什麽時候了,這讓他心中湧起微妙的不爽,他像個抓捕罪犯的秘密警察,企圖用那束閃光燈奪走了他認為的不屬于江浔的東西。

“沒、沒什麽。”江浔适應那光線了,站起身,也不解釋,出洗手間門的時候還撞到了楊騁肩膀。他是不小心的,但沒道歉就鑽回了被窩,楊騁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想到孟嘉臘那句話,覺得自己也要重新認識江浔了。

但楊騁怎麽想的江浔才沒工夫去關心,他點亮屏幕,點開那條未閱短信,夏清澤給他發:晚安。

江浔整個身子又縮了縮,腳趾頭都高興到蜷起。他也給夏清澤發了個“晚安”,然後從被窩裏探出腦袋,抱住被子入睡。

他睡得太舒服了,被人推搡着叫醒,他還不肯睜開眼。樓媽就摸了摸他的額頭,确定他沒發燒,大着嗓門喊:“還有五分鐘,早讀就要開始了!”

江浔煩悶地用枕頭捂住耳朵,這人都沒睡清醒呢,讀什麽早,早什麽——

江浔從床上坐起來,扭頭,樓管阿姨把她的手表給江浔看,上面顯示的時間是6:55。江浔眼睛都瞪直了,阿姨一走他就開始換校服,抓着書包就往樓下跑,前腳剛沖進教室前門,後腳預備鈴就響了。江浔跑得太拼勁,又沒吃東西,坐到位置上後老半天沒緩不過來,念英語的時候差點沒幹嘔。他同桌也來遲了,乘着英語老師沒來,正往嘴裏塞沒吃完的早餐,見江浔明顯餓着了,就分出半個花饅頭給他。江浔又下意識地拒絕,嘴巴剛張開,英語老師就進來了。這時候江浔腦筋轉得快了,迅速把那半個饅頭塞嘴裏,另一只手握筆寫單詞。

老師見他們倆狼吞虎咽的樣子,也不好批評他們同桌在早讀的時候說閑話,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在班裏又轉了一圈,就去隔壁一班。江浔吃得太急,老師一走,他就開始趴在桌子上咳,後桌的程港生戳了戳他後背,江浔咳到眼眶都酸了,沒立即回頭,而是等緩過來後才擡頭。

他擡頭,桌邊放着一罐玻璃瓶鮮奶,程港生剛才戳不動他,就直接放他手邊了。

江浔摸着那瓶還熱的奶,挺感激的,但還是想還回去。他轉過身,“我不要”都在嘴邊的,程港生往後面指了指,說,不是我的。

他順着程港生的手指看過去,夏清澤桌上也有一瓶一模一樣的鮮奶瓶,剛才是他讓同學幫忙傳一下,最後傳到程港生手裏。江浔耳朵正要紅起來呢,同桌突然拔高音量連着念好幾遍“masty”,江浔随即轉身,在英語老師的目光掃到他身上前慢慢翻頁到最後的單詞表,使他之前的未開口更像是讀累了後的短暫休息。

可他還是停頓了兩三秒,然後把不知什麽時候畫了夏清澤側臉的那一頁翻過去,心不在焉地念着單詞表,耳朵紅了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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