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低端局
早讀結束後,夏日的烈陽也高高升起。鈴聲一響班裏同學就趴倒了大半,以至于在上課鈴響前進教室的陳旗拍了好幾下黑板,愣是把補覺的同學們全都叫醒。
“打起精神來啊同學們,”陳旗剛從有空調的辦公室出來呢,但也出了汗,邊抹額頭邊加油打氣,“你們是尖子班啊,要拿出精氣神做表率啊!”
“校長,熱啊。”趙陽謹記昨日孟嘉臘的叮囑,再一次詢問空調的安裝日期。就像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有一種補課叫校長覺得你應該補課。學生們本來就不樂意,比起幾十塊錢一天的津貼,老師們肯定也有不敢言的情緒。但陳旗還是上頂教育局,下壓學生老師,把校慶的文藝彙演安排在下星期天晚上,延長了學生的在校時間。
他當年的一意孤行整的江浔這種書呆子都想給教育局打舉報電話,可如果跳出時空的局限,長大後的江浔甚至想跟陳旗說聲謝謝。陳旗退休後,新上任的校長如負衆望取消了寒暑假的補課,學生們是減負了,可如果想利用假期提高自身水平,只能花錢去上校外的補習班。那些教育機構除了有空調,教學質量自然不如山海中學的師資力量,補課費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擔的。學校裏的“負”是減了,但千千萬萬個家庭的教育成本增加,更多的人輸在起跑線。
當然了,這都是後話了,現在的陳旗還是老樣子,跟孟嘉臘把“浮躁”挂嘴邊一樣一遍遍說“再等等”。這一等需要兩年,然後山海中學的每一個教室都會有中央空調,只是他們享受不到了。
“別睡了別睡了,早上第一節 課都這麽沒精打采,接下來一整天該怎麽辦?”陳旗嘆了口氣,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兩個尖子班的師資是重合的,除了他這個正校長,三個副校長也教這兩個班,所以除了英語老師,孟嘉臘成了所有任課老師裏行政級別最低的,英語老師當了一班班主任,孟嘉臘就當了二班的。男老師沒女老師心細,孟嘉臘也只是看着嚴厲,訓着訓着,就容易跟趙陽這些話多的聊起來。陳旗在一班授課的時候就從沒被問過空調,但二班同學想法普遍比一班多,尤其是補課期間,三天兩頭地問。他們表面上是覺得熱,但陳旗心知肚明,他們就是對假期縮短有所怨言。
“都坐上來,快點!”陳旗兇了一句,教室後三排的同學裏才有人不情不願地開始搬椅子。電風扇的雜音太大,後排的同學容易聽不清老師講了什麽,就會坐到每一列的空隙裏,跟前三排的同學共用課桌。夏清澤以前從來沒坐上去過,他把椅子搬到江浔旁邊,江浔也愣了。
“未雨綢缪。”夏清澤說。江浔沒聽懂,迷惑了一整節化學課,等孟嘉臘來了,他才明白夏清澤未雨綢缪什麽了。他确實成了孟嘉臘的重點關注對象,孟嘉臘試題分析着分析着,就會把江浔叫起來,問他這道題知識點是什麽,要用什麽公式,如果沒有夏清澤在旁提醒,江浔就只能跟孟嘉臘幹瞪眼了。
之後是英語課,老師先讓大家念念單詞表,江浔沒能遮住,就被夏清澤看到了他以前的塗鴉。江浔看到夏清澤笑了一下,急了,在并不高漲的讀書聲裏解釋道:“這是我真讀高中的時候畫的。”
“看出來了,”夏清澤說,“你現在畫得比七年前的好。”
江浔就當他是誇獎了,揉了揉耳朵,假裝那是被自己搓紅的。
暑假補課的課表是按平時上課的課表排的,除了主課,其他副課都成了沒老師坐班的自習。像什麽音樂和美術,大家也就在教室裏繼續寫作業了,但體育課不行。別看大家把“熱”挂嘴邊,一到體育課,只要是班主任沒明文禁止,男生們大多都會頂着太陽去球場。二班星期三上午的最後一節就是體育課,英語老師還在拖堂呢,江浔就看到前排的一個同學摸放在桌底的籃球了。
“想打籃球?”夏清澤注意到江浔的目光了,問。
江浔搖搖頭:“我不會。”
夏清澤說:“那我們去低端局。”
江浔整個後背都挺直了,深吸一口氣,在英語老師說“下課”後扭頭看坐在旁邊的夏清澤。夏清澤右手還拿着筆,左手挂在自己椅子的靠背上,只要一擡,就能勾到江浔的肩。
“你怎麽這麽看我?”夏清澤笑,覺得江浔定住的表情挺可愛。
“可是你以前從沒去過低端——”江浔捂嘴,後知後覺自己又說漏嘴了。山海中學室外的籃球場區有兩個,一個是靠近教學樓的标準場,總共八個籃筐,另一個是體育館外的水泥地,那裏有四個籃筐。高中的籃球場永遠粥少僧多,于是大家約定俗成,水平好的去标準場,水平差的去水泥地,也就是所謂的低端局。夏清澤高一還進過校隊,每次體育課,江浔只要趴在教室外的欄杆上,就能看到夏清澤在标準場,他三分球投得很準,要是進攻,體育生都防不住他。
“誰說我沒去過的,”夏清澤把椅子挪回最後一排,再回來,把自己的籃球塞給江浔,說,“在水泥地練過不一定打得好,但打得好的,都是從水泥地練上來的。”
江浔雙手環抱着那個籃球,愣愣地總覺得這一切不真實,夏清澤乘他正發呆,就把人拐到了水泥地,那邊人也少,他們兩個人占了一個籃筐的場地也不會被打擾。夏清澤嘗試着教江浔三步上籃和運球,但這些肯定不是一節課的時間就能熟練的,江浔上籃了幾次都沒中後就放棄了,站在籃筐下變換着角度,只求能把球扔進去。夏清澤坐在樹蔭底下,看着江浔會因為沒投中而垂頭喪氣地去撿球,然後屢敗屢戰,锲而不舍地投下一個,球離手後的那一兩秒滿臉期待。終于投中後,江浔會雙手握拳放于胸前,激動地跳一下。把球撿回來後他也想休息,就坐到了夏清澤旁邊。
“開心嗎?”夏清澤把自己喝過的礦泉水遞給江浔,江浔接過,遲疑一下後喝了一小口,很用力地點頭。
“你今天看上去也很開心。”江浔把水咽下後說。
“嗯,”夏清澤微微眯眼,看着前方水泥上的其他人,“我媽媽昨天心情很好。”
“雖然知道她一個月後會突然情緒失控,會……”夏清澤停頓了幾秒,翻開右手掌心,陽光透過樹葉剛好打在他的手腕上。
“……但她昨天真的挺開心,還給我煮了安神的湯,會叮囑我早點睡。”他眨了一下眼,緩緩地回憶昨晚的每一個細節點滴,還是笑了,好像這樣的交流對他來說極其難得,他很珍惜,也很滿足。
“都會好起來的,”江浔想到回北市芭蕾舞團工作的蔣靈,說,“已經好起來了。”
“但她還是沒來過晚杯,她還是恐海。”夏清澤搖了搖頭,眼神一黯。江浔上一秒還開心着夏清澤的開心呢,現在當然難過着夏清澤的難過,想方設法要逗他高興,就把籃球塞到他懷裏,拍着自己胸脯鬥志昂揚地說:“我們1v1。”
夏清澤真的沒忍住,噗嗤一笑。江浔的自信和自尊完全沒被這個笑傷到,他站起身,走到夏清澤面前,雙臂大張做出防守的姿勢。夏清澤擡頭,看盛夏的陽光打在江浔身上,他舒展開的雙臂像雛鷹未豐滿的羽翼。
“好。”夏清澤也站起來,跟江浔對打。但江浔水平真的太爛了,要是沒不小心打到夏清澤的手,他根本搶不到球。夏清澤也沒跟他說這算犯規,放水任由他搶,江浔沒投進去,他會幫忙補,說這個球算江浔的……
這一幕幕都被慢慢走過來的楊騁看在眼裏,他們倆笑得越開心,他眼底就越來越冷。江浔的球脫手後剛好往他這邊滾,他用腳把球停住,沒拿起來,而是腳踩在球上。這讓跑過來撿球的江浔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笑也慢慢僵住,這個改變讓楊騁的心情好起來了,都沒低頭看一眼,他把籃球踢到江浔腳邊,好像那是什麽他最不屑的東西。
“24班說想打3v3。”楊騁揚了揚下巴,朝夏清澤喊。24班是文科班,但體育生選文科的多,24班的三個特長生剛好又是主攻籃球的,夏清澤要是不來,他們贏的概率幾乎沒有。
夏清澤問了一下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才下課,确實能打場小比賽。他于是跟楊騁一起往标準場走去,但走了幾步後回頭,江浔并沒有跟上。夏清澤折回去,正要勾江浔肩膀,江浔往後一縮,有些拘謹地說:“我就不去了。”
“為什麽?”夏清澤問。
江浔勉強着笑,想逃避這個問題,夏清澤拍了一下他的後背,沒摟肩膀,而是捏住了他的後頸。江浔整個身子都被捏麻了,夏清澤稍稍一用力,他就不受控制地跟着他往前走。
“怎麽能不去呢,你以前都在籃球場外看,我今天讓你在籃筐底下看。”夏清澤笑,“我帶你上場都成。”
夏清澤最後那一句當然是玩笑,但他放在江浔脖子上的手一路都沒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