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先欠着

江浔走到黑板前,用白粉筆畫了兩條豎線,表示舞臺的側方後臺,然後畫了幾個垂直于豎線指向舞臺正中間的箭頭和一個小人。他用紅色粉筆畫了五六個小人擋在那個白小人面前,說:“我們大部分人穿黑色,黑衣人在舞臺上來回走,撞同自己反方向的穿白衣服的同學。”

“為什麽要這樣呢……”江浔面對那麽多目光,還是緊張,就背過身在講臺上寫下那句歌詞——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但如果平凡真的是唯一的答案,這首歌就不會引起那麽多人的共鳴了。不管是什麽年紀,我們都不可避免地面臨很多困難,就像那些阻擋撞擊我們的黑衣服,”江浔圈住那個白粉筆的小人,将它身上的箭頭延續到舞臺側方,說,“但辦法總比困難多,白衣代表的就是對夢想的堅持,只要不放棄,就終有一天抵達彼岸。”

“……那我們,就穿白和黑,在舞臺上走一分鐘?”祝良發問,“我是觀衆,我肯定看得雲裏霧裏,體會不到這層寓意啊。”

“穿白衣只是我一個籠統的說法,其實可以……”江浔看着他,想到他同學會上的話,突然又有了點子,“比如你,完全可以cos成漩渦鳴人。”

“哈?”

班裏同學的目光瞬間從講臺挪到那人身上,一個女生稀奇地問:“你這麽大了還看日本動漫啊。”

“這個問題很好,”江浔來勁了,“祝良你信我,生命不息追番不止。你二十五六了都還看火影,以前刷題bgm用《青鳥》,以後加班bgm也首選《青鳥》。”

“你……”祝良驚了,“你怎麽知道的?”

“我猜的,”江浔擺手,“你不想為喜歡的東西正名嗎?不是為了告訴大家看動漫的不止死肥宅還有你這種學霸,而是看動漫就是看動漫,跟喜歡看電影追劇一樣,就是普普通通尋尋常常的愛好。”

“祝良,”他問,“你不想打破那些偏見嗎?”

祝良張着嘴,說不出話,只能扭頭看向周圍。

“再比如夏清澤,”江浔大着膽子,雙手捧向夏清澤坐着的方向,“我們都知道他是學神,市高考狀元已經被他內定。我們以前的市狀元畢業後都是進投行,分分鐘幾百萬上下。但夏清澤沒有……”

江浔看着他,眼睛飛快眨了兩下:“我覺得夏清澤也可以上,誰說成績好的就一定會讀財經管理商科,向錢看齊,夏清澤就成了醫生,關愛老百姓們心靈深處的健康。”

夏清澤靠着椅背,聽江浔在那兒胡說八道似地一本正經,沒忍住笑。楊騁坐不住了,嚷嚷道:“怎麽就你覺得了?我還覺得你瞎扯淡吶,夏清澤怎麽可能學醫——”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江浔話音剛落,全班沉寂了三四秒,然後爆發出如雷的起哄聲。夏清澤也給江浔鼓掌:“行,我到時候穿件白大褂。”

夏清澤都答應了,這個看似不靠譜的提議就有了可行性。江浔怼完楊騁後簡直上頭,給班裏其他同學也安排得明明白白,這個穿蘿莉裙,那個抱籃球,還有程港生。

“程港生,你要不直接穿校服上吧,然後……然後拿本《原子物理學》在手裏。”

“我?”程港生指着自己,肩膀縮了縮,退卻道,“我就算了吧,我這次排名……”

“你不能算!”江浔撐着講臺,身子都要挂出來了,“你都不知道你以後會多牛逼,你會考top2,寫的論文發sci、ei、cssci。你會跟你那些院士級別的導師一起走在物理最前沿,你是我們所有人裏為科研事業做出更大貢獻的。”

程港生都聽呆了,鏡框稍稍劃下鼻梁,江浔終于看清了他一直被遮擋的那雙眼。

江浔說:“你是脊梁,你不能不上臺。”

“……那我們講些現實的,”楊騁又有話說,“演出的大禮堂可以容納一千多人,坐在靠後的班級怎麽才能看清他手裏的書?”

“可以用燈光。我們留兩位同學在燈光控制室,專門負責用追光燈照射逆流而上的同學,”站在旁側的孟盼兮提議,“楊騁,你願意負責燈控嗎?“

“願意願意,”坐在前排的趙陽扭頭,“燈光室冷氣最足,楊騁,我們倆一起去呗。”

楊騁咄咄逼人的氣勢弱了下來:“那黑衣服……”

“可以用黑鬥篷!”又一個同學舉手,“我們家開服裝廠的,我提供。反正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校慶演出了,鬥篷要多少有多少。”

“那就這麽定了,”孟盼兮期待地問江浔,“那你覺得我五年八年以後,會是什麽樣?”

“你會……”江浔停頓了一下。他并不想說實話,孟盼兮本科畢業後原本想讀研,但被父母安排了家鄉的文職工作,同學會前剛和一個本地人訂婚,那也是父母安排的對象。

“……你會一直溫柔善良,”江浔篤定地說,“你以後會很幸福。”

孟盼兮聽了,微低着頭,嫣然一笑。女孩子在有好感的男孩子面前才會這麽笑,夏清澤看到江浔不好意思地撓頭,原有的高興很快重歸平靜。

這種莫名的冷漠并不只存在于一時。到了下午,孟盼兮和江浔在課間繼續商量,她說江浔也可以穿校服拿盒彩筆上臺。這是個好提議,但夏清澤遠遠地看到他們倆湊一塊兒交流,目光就挪向窗外。可沒看幾秒他又覺得蟬聲聒噪,再看向江浔,江浔正說到興頭上,拿着筆的手在空中比劃。

他還給孟盼兮畫卡通人偶。孟盼兮想要,他就三兩下畫出來了,孟盼兮很喜歡,傳給別人看,傳着傳着就到了夏清澤手上。孟盼兮走過來拿,問夏清澤可不可愛,夏清澤把畫還給她,并沒有做任何評價。

夏清澤也是從那個中午之後意識到,江浔很受女孩子喜歡。他性格溫和,長相幹淨,還會畫畫,短短一兩天,班裏開朗的女孩都找他畫卡通人像。到了周五,教育局突擊檢查全市學校的補課情況,學校臨時決定下午上課改自修,晚上自修取消,連着周六日直接放假,大家的心當然野了,浮躁得沒放學就合計着去學校旁邊的商圈吃頓火鍋。孟盼兮邀請江浔一起,江浔一聽十多個人裏有夏清澤,怎麽可能不答應。

可等他到火鍋店,才發現楊騁也在,還坐在夏清澤邊上。江浔被安排在對面的位置,一頓飯下來都沒和夏清澤說上話,他有點兒不盡興,飯後有人提議去KTV,他也跟着去了,就想多看看夏清澤。

他們訂了個大包廂,進去後唱歌的唱歌,玩骰子撲克的圍着坐。江浔什麽都不會,就坐在靠近夏清澤的地方看,等房間裏最後一個女同學離開了,幾個男生原形畢露地掏出煙。楊騁抛了一根給夏清澤,江浔看到後一愣,萬萬沒想到夏清澤高中的時候也抽煙。

“女生都走了,咱們玩大點。”有人提議道,“輸了喝酒。”

“喝酒算什麽,”楊騁一笑,目光掃過江浔落到夏清澤身上,“輸了的大冒險。”

“行啊。”夏清澤輕易地答應。此時房間裏也就只剩五六個男生,除了旁觀的江浔都玩起了骰子,輸了之後的大冒險小到喝一整聽啤酒,大到問通訊錄裏某個人借錢或告白。夏清澤就沒輸過,輪到他出題,也從來沒難為過別人。江浔看得都要打哈欠了,楊騁的拍桌聲趕跑了江浔的瞌睡蟲。他把自己的骰盅推到夏清澤面前說:“你輸了。”

“行啊,”夏清澤很淡定,“說吧,要我做什麽。”

楊騁想都沒想:“我要你親你後面那位。”

江浔原本耷拉着眼皮,這下眼睛一眨不眨,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在場的都是直男,都驚呆了,覺得楊騁玩笑開太大,沒了分寸。夏清澤把那根煙點上,吸了一口後緩緩吐出,說:“別太過分。”

楊騁不依,好像等這一刻很久,好像就是為了這一刻:“願賭服輸。”

夏清澤只是抽煙,冷冷地看着他,沒有任何別的動作。

“就知道你不願意。”楊騁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再看向江浔,那眼神像是在打量商品,還是上不了臺面的那種。江浔招架不住,喉結動了動,無處可逃地低下了頭,放在膝上的手緊攥成拳——

他的手也被夏清澤的握住。

“沒說不願意,”夏清澤的語氣從未有過的輕佻,成功緩解包廂內劍拔弩張的尴尬和沉默。

“先欠着。”他說,“以後肯定還,先繼續玩。”

楊騁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抓着煙盒出了包廂門。夏清澤捏了捏江浔的肩頭,也随楊騁出去。楊騁靠着牆抽煙,盯着夏清澤,怒意難遏:“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夏清澤冷靜道。

“他憑什麽?”楊騁走近一步,“他憑什麽能在你的圈子裏,家世背景還是個人實力?”

“那你又憑什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圈裏圈外?”夏清澤問。

楊騁一滞,突然說不出話。

夏清澤看着他,很無奈搖了搖頭。他原本以為楊騁是恐同,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楊騁眼裏的平等是有條件的,他不能接受江浔什麽都沒有,卻能和他平起平坐。

“楊騁,你也讀過書,當你評價別人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資本是不是百分百自己掙的?”夏清澤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說,“更何況,有很多東西真的是獨一無二、用錢權換不來的。”

但楊騁還是太年輕,聽不進去,還想争辯,包廂門被打開,背着書包的江浔從裏面出來,沒和他們打招呼,就低着頭往電梯走。夏清澤跟過去,在拐角處将人叫住。江浔低着頭沒轉身,夏清澤繞到他前面,問:“怎麽了?”

“我先回去了。”

“回家?”夏清澤看了看時間,“我家司機就在樓下等,我們可以——”

“我回學校,”江浔短促道,“我星期六天也住校。”

“那我讓司機送你回學——”

“夏清澤。”江浔打斷,是拒絕了。夏清澤想摸他肩膀,他後退一步躲開,終于擡起頭,克制着顫抖說,“我受不了了。”

夏清澤故作輕松:“怎麽了?”

“我受不了了。”江浔重複道。

“楊騁就是開玩笑,你別往心裏去,”夏清澤承諾道:“他以後不會這樣了。”

“沒有以後了。”

KTV的走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各個包廂裏的歌聲樂聲都被隔音牆阻擋,四周一片安靜。但江浔的聲音太細,夏清澤沒聽清,問:“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江浔吸着鼻子,背在身後的手指甲都要嵌進肉裏,他拔高音量道,“我開不起這種玩笑!”

“對不起……”他的聲音又小了下來,染着哭腔說了好幾個“對不起”,哪怕錯的人從來都不是他。

可牧雲依下個星期一就會來找夏清澤,他再無時光可偷,只能識趣地道聲“再見”,然後離開。

他依舊低着頭,轉身朝電梯落荒而逃,沒看到夏清澤又追了幾步,也只有那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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