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是江浔
寂靜的房間裏,原本心平氣和的交流在觀念和身份的碰撞中碎了一地。
但陳筠還不放棄,就像她說的,她是母親,她不會放棄兒子。
“……媽媽不是沒肯定過你,只是沒當着你面說罷了。”她說,“在親戚朋友客戶面前,媽媽都誇你的,他們也都羨慕我們有你這麽個成績好的兒子,能、能考上山海中學,上重點大學。”
“那你有沒有說我辭職做動畫?”江浔冷冷得哼笑一聲,“行啊,我明白你們為什麽不支持我了,你們要是和別人說我連工作都沒有,那多丢臉啊。”
“你怎麽能這麽想媽媽,”陳筠被江浔的想法吓到了,“你是我兒子啊,我身上掉下來一塊肉,你什麽樣媽媽都能接受。”
江浔沒有逃避他們之間的隔閡與矛盾,:“但你就是不支持我做動畫。”
陳筠沉默,想摸江浔瘦到骨節明顯的手。江浔漠然地把手背到身後,側過臉,連對視都不願意。
“要不媽媽給你聯系醫生。”陳筠再次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找,“媽媽水平有限,沒辦法和你聊到一塊兒,但媽媽……媽媽真的在慢慢地改啊,媽媽就是擔心你身體,媽媽給你朋友打電話問你情況,她說你營養不良到進醫院,媽媽心真的要碎了。”
江浔聽着,表情沒有絲毫的松動,好像他的一顆心完好無損,或是被傷得沒有知覺。陳筠抹了把臉,打通了那個電話,問:“喂,是小夏嗎?”
江浔眼睛都瞪圓了,暴戾得要搶陳筠的手機,但夏清澤在電話那邊說了聲“嗯”,讓陳筠稍等換了個安靜的地方後問她怎麽了,江浔那就要從天靈蓋溢出來的苦悶煩躁突然就洩散了。
“打擾到你了,小夏。”陳筠叫得親近,讓江浔聽着總有種她會經常給夏清澤打電話的錯覺,她問夏清澤有沒有其他心理醫生推薦,夏清澤給她簡略地講解了一番心理醫生和咨詢師的區別,問她要找的是不是後者。
“是您想找嗎?還是……”
陳筠的沉默讓夏清澤對這通電話的目的心照不宣,他于是問:“江浔現在就在旁邊嗎?”
“嗯。”
“那能讓我和他聊幾句嗎。”
陳筠把手機給江浔,江浔接過,夏清澤那邊傳來類似車輛啓動的聲音。他沒問都發生了什麽,但也猜得出他們母子倆的沖突有多激烈和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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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說:“我來接你。”
然後補充了個時間:“很快。”
江浔抿着唇,牙齒咬上內側的**。疼痛沒能成功分散他的情緒,眼淚還是掉了下來。之後的半個小時陳筠不肯從他房間離開,他覺得別扭,沒再畫畫,毫無生氣地縮在床上睡覺,等他睜開眼,夏清澤就坐在他床邊的地板上,不知等了多久。江浔起先很冷靜,擡手看到那個花瓣吊墜上的三片顏色都在,那些壓抑着的真實的情緒才宣洩出來。
“我是不是很差勁?”他問夏清澤。他自己都要覺得自己失敗了,他做的事情連血緣至親都不支持,他都有點迷茫了,他汲汲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不,你才不差勁,你特別好。”夏清澤湊近,在江浔泛紅的鼻頭戳了一下,“你是我見過的最執着的人。”
江浔自嘲地笑。執着這個褒義詞得功成名就者用。他這樣的,只能算鑽牛角尖,不懂世故圓滑,不撞南牆不回頭,欠社會教育。
但夏清澤還是正正經經道:“你也是我見過最負責任的,只要喜歡了,你就不會辜負這份喜歡。”
不管是繪畫,動漫,還是年少的暗戀,你不求回響,但依舊念念不忘。
他跟江浔說:“走。”
“……去哪兒?”
“回家過年啊,你忘了?”
江浔從床上坐起來,驚愕道:“但那是……在夢裏說的話啊。”
“所以你就沒當真?”夏清澤故意表現得很受傷,問,“那其他的呢,你也以為只是夢話?”
夏清澤說得籠統,江浔也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麽。他起身換衣服,這期間夏清澤出門跟陳筠交流了幾句,江浔出來的時候剛好聽見陳筠謝夏清澤,說江浔現在也就只聽他一個人的話,只能麻煩他照顧。江浔面對陳筠時真的有逆反心理,有跟她攤牌性取向讓她更生氣的報複心理,可等他的目光同夏清澤的對上,他背在身後的手指交錯到一塊兒,那股子子沖動居然被赧然給打敗了。
夏清澤的車就停在樓下,江浔坐上副駕,不樂意看站在車門外的陳筠,直到夏清澤捏住他的後脖,手掌在那上面撫摸,他才不情不願地給陳筠告別。從江浔家到市區要半個小時,一路上只要有紅燈,夏清澤停車後都會摸江浔的後頸。江浔起先總愛躲,那地方要是被控住,他整個人就像只被提起來的兔子無法抵抗,從肩膀到後腰都會變得僵硬。
但夏清澤偏要碰,不僅如此,他的手還會順着脊椎往他衣服裏探,江浔依舊抗拒,但紅燈的次數多了,也漸漸放松下來。夏清澤的手很熱,他的皮膚更熱,夏清澤假裝什麽都沒發生地問他需要需要把暖氣打低一點,江浔打他的手,紅着臉,義正言辭說不給他碰了。
但等車停入別墅一側的私人車庫,兩人的手還是握到了一塊兒,直到進屋後看到三四個從四歲到十歲不等的孩童在客廳跑動,江浔才迅速抽回來。夏清澤揉他後頸靠近肩膀的地方,讓他別緊張。
江浔跟在夏清澤身後,和他一起上樓,問:“你家原來有客人啊。”
“嗯。是我父母的一些朋友,他們一起出去有事,吃晚飯的時候會回來,小孩都留在這兒玩。”他帶江浔去他自己的房間,說江浔可以先休息,到飯點了他會來叫他。
江浔點頭,但卻站在門口沒進去,夏清澤沒其他可以交代了,卻遲遲不說離開下樓的話,也站在原地。沒沉默幾秒,夏清澤将他們的距離拉得更近,手掌撫上之前在車裏就愛不釋手的地方,江浔的腦袋半強迫半自願地仰起,下一秒,唇就被夏清澤吻住。
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夏清澤,但今天,江浔也從未有過的主動。他摟夏清澤的脖子,還抓着夏清澤另一只手摟自己的腰。兩人抱在一塊兒踉跄地進屋,身子摔到柔軟的床上,江浔被壓在下面,雙手捧着夏清澤的臉,在那上面落下更多的吻。
“門還沒關。”夏清澤沒起身,而是輕啃江浔的鎖骨,江浔也沒推開他,指間穿過夏清澤的頭發,緊緊攥住不松手,也不去想他會不會疼。
他們聽到了一些細碎的争吵聲,但誰也沒提。他們之所以停下來,是因為争吵變成了哭聲。
那是孩子的哭聲,稚嫩、無助,且越來越清晰。樓下是有傭人的,這孩子哭得那麽歇斯底裏,顯然是傭人都哄不住了。箭在弦上,他們本意是都別管,關門當沒聽見就好。可真走到客房門口扶着把手了,他們四目相視了一眼,還是下樓去了客廳。陳姨正半蹲在那個跌坐在地毯上的四歲小孩旁邊,的确束手無策,見夏清澤來了就像是見了救星,拿着一幅被揉皺的紙小跑到他和江浔邊上,跟他講都發生了什麽。原來那幾個孩子剛才一起畫畫,每個人都自己畫自己的,那個小孩畫的比較抽象,年紀最大的就笑話他,說他畫得很醜。其他幾個附和,也說醜,那個小孩受了打擊,就哭到了現在。
“那其他男孩呢?”夏清澤問。
“都跑花園去了。”陳姨指向客廳後側的那扇門,“他們應該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拉不下臉道歉,就跑外面去了。”
“那麻煩您把他們叫回來。”夏清澤吩咐完陳姨,走到小孩身邊,他不太會哄小孩,只是蹲下幫他擦眼淚。江浔比他活潑多了,一屁股坐到那小孩對面,把那副線條淩亂無序的畫放到他和小孩中間,興致勃勃地問:“這是你畫的啊。”
小孩點頭。
“你畫得真好看,”江浔真情實感地贊揚,“你真棒!”
小孩停止哭泣,呼吸還是一抽一抽。那幾個大孩子也進屋了,江浔沒兇任何一個,而是拍地毯,讓他們都坐下。夏清澤也坐下,看着江浔問那三個稍年長的孩子,他們是不是說過這幅畫醜。其中兩個低着頭,眼神逃避,只有十歲的那個敢作敢當,舉了一下手。
江浔繼續問:“那你為什麽會覺得這幅畫醜呢?”
“……因為我不是這麽畫畫的,學校裏的老師也不是這麽教的,”他看向臉上還有淚痕的小弟弟,有些歉意,但還是實話實說道,“我不喜歡這幅畫。”
“那你不喜歡,就意味着它醜嗎?”
“……嗯?”
江浔再問:“如果有一個女孩子不喜歡你,就意味着你長得醜嗎?”
“當然不是啊,”大男孩挺了挺胸板,自信道,“我哪裏醜了,她不喜歡我,自有別人喜歡我。”
“對啊,畫畫也是這個道理啊。”江浔笑,看向小弟弟,眼睛彎起像小月牙,“這個大哥哥只是沒有很喜歡你的畫而已,湊巧的是,其他兩位小哥哥也不喜歡。”
“但我很喜歡,”江浔篤定道,并正正經經地問夏清澤,“你喜歡嗎?”
夏清澤當然點頭,江浔再問陳姨,陳姨也誇贊,說畫得真好看。小男孩害羞了,江浔揉他白嫩的臉頰,用容易吸引小孩子注意力的語氣說道:“你知道嗎,再傑出的畫作都還有人不喜歡呢,你現在只遇到了三個,這說明什麽呢,說明你畫得很棒,對于喜歡這幅畫的人來說,它超美的!”
小男孩破涕為笑。
“那你還想畫嗎?”江浔拿來新的紙筆,小男孩毫不猶豫地接過,趴在客廳的小桌上專心致志地繼續畫,那三個年級比他大的抓耳撓腮地圍着他,像是嘗試着去欣賞卻不得要領,但又不想放棄。其中一個确實有繪畫功底,也聽的進江浔說的話,就把剛才畫的草稿拿給江浔看,想聽聽他的意見。江浔就跪在對他來說太矮的小桌前,指導那個男孩子填顏色。畫了一會兒那個男孩子去洗手間,夏清澤挪坐到江浔身後,讓江浔坐他腿上。江浔笑,推了夏清澤一把,讓他別鬧,夏清澤迅敏地抓住他的手腕,借力輕輕一拉,後背貼地板躺下,江浔就跌到他懷裏,兩人的腿糾纏到一塊兒,只要夏清澤不想松勁,江浔肯定起不來。
江浔因夏清澤孩子氣十足的搗蛋笑到岔氣,正要拍他的胸口讓他正經,連通客廳的大門被打開,成人的歡聲笑語在他們看到糾纏到一塊兒的夏清澤和江浔後戛然而止。江浔尴尬極了,慌忙起身後窘迫地往夏清澤身後躲。但夏清澤很坦蕩,勾着他的肩讓他們平行站着,說:“別怕。”
他對江浔說:“有我在,別怕。”
江浔強迫自己擡頭,去看往客廳走來的那些人。穆雲依居然也在,見是江浔,她都沒發愣,很俏皮地沖他眨了一下眼,這讓江浔的無所适從稍稍減輕,但很快,他眼前就站了另外兩個人,他和他們都在夢裏見過,所以江浔認識他們,他們卻是第一次見江浔。
但現在不是夢,他們所有人,都裹挾于活生生無法改變和後退的現實中。
“我之前和你們提過的,”他聽到夏清澤這般介紹,恭敬地稱呼道,“爸、媽,這就是江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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