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5月25日星期五 PM】
中學教材一改再改,再改也繞不過魯迅的《祥林嫂》和朱自清的《背影》,還有許許多多标志性般存在的課文。
多數人并不喜歡語文,尤其是被八百字作文支配的恐懼,童年陰影。
陸業不同。
必修五本書以及選修若幹,他一頁一頁翻過去,翻過不止一遍,每一頁下方的楷體小注都一字一句看過去。
高一的晚自習,當他無心數理化時,便是翻閱語文課本的最佳時期。
新學期發放新課本後,他最先看得也是語文課本。
有人喜歡歸有光的《項脊軒志》裏結尾那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有人喜歡朱自清的《背影》裏那句: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有人對魯迅《記念劉和珍君》裏“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印象深刻;
有人至今能夠全文背誦蘇轼的《赤壁賦》、《滕王閣序》等;
陸業扪心自問,最喜歡、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曹寅的《雷雨》,原因無他,只因當年率領一夥人又當導演又當編劇的将這出年代大劇演繹成他們自己的話劇,且獲得廣泛好評。
不怪他對一班流連忘返,只因那邊既有男朋友,又有各種舍不得忘掉的深刻回憶。
嚴侓看完他上次留給陸業的幾十道選擇題,扭頭發現這個人居然在發呆。
他順着陸業視線看過去,瞥見走廊外,王章和一女生靠在欄杆邊說話,觀其熟稔程度,應是老交情。
嚴侓覺得女生很是面熟,再一看,說道:“……好像是二班的,分科後考進的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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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班同一班齊名,都是所謂的尖子班。
陸業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的神思岔路到王章身上。
“哦。”
嚴侓把幾份挑選出來的試卷往過一推,“全對,我沒什麽好講得了,你看哪道題思路不清楚需要你嚴哥哥幫你。”
嚴哥哥嚴哥哥嚴哥哥……自從這個稱呼被挖掘,這人就沒完了。
“沒了。”
嚴侓把紅筆往桌上一扔,“你說的啊,那明天的最後一次模考選擇題分全拿回來,幹掉施曉楠。”
“你跟施曉楠有仇啊……把筆帽扔哪了?”
陸業找被嚴侓亂扔的紅筆筆帽,裏外扒了一遍無所獲。
嚴侓擰開礦泉水灌幾口,他不拘小節,水珠撒得到處都是。
“就桌子上啊。”
陸業把試卷、筆記、課本盡數擡起,空空如也不見蹤影。
嚴侓彎腰前後掃描地面,值日生打掃的幹幹淨淨,并無他物。
紅筆只好當個光杆司令。
翻了一通陸業桌兜裏的透明塑料袋露出一角,嚴侓好奇地往出一抽,竟然是個白色短袖。
陸業一看,說道:“班服,發下來都一周了,我忘了帶回家。”
嚴侓三下兩除二撕開包裝袋,往開一抖,目光放在前方的圖案上。
“這是什麽?”
“班主任在後門偷窺的平面圖。”
嚴侓忍俊不禁:“雖然這班服簡陋了點,但這個圖案……真他媽人才!”
“簡陋了點?”
二十班也是自家班級,即便是男朋友也不能随意差評。
“哦,那你們班班服定了什麽?”
“……保密。”他上手揉男朋友頭發,“看你小氣的,簡陋只是個中性詞。”
陸業拿掉他的爪子。
走廊的王章結束會客,從前門進來,看到地下情侶二人打鬧,毫無電燈泡自覺,直接倒坐在第一排。
先将陸業的文件架抱到前排,拿出一張花花綠綠的紙鋪在桌上,自來熟的他撿起根黑色中性筆,剛在第一欄寫了“王章”兩個字,發現不太舒服,抽了本語文課本墊在下面,開始寫第二欄。
陸業多看了一眼,掏出手機查閱日歷,然後問道:“你今天……生日?”
王章一愣,嚴侓也看了一眼,“農歷?”
王章點頭。
嚴侓說:“農歷四月十一,正好是今天。”
王章繼續填下面的基本信息,笑道:“忘了都。”
他每一個字都寫得極其認真,地址:金花區長城路XX小區,QQ:1023XXXX。
字跡像小學生,又大又醜。
這個平時以打架欺負人為消遣的大男孩渾身上下寫着“落寞”二字,對面的情侶二人頓時有點可憐他。
陸業看向男朋友,嚴侓伸手揉他頭發,只說了一個字:“好。”
王章不知這兩人的啞謎,正面填完問陸業:“你沒有整一本?有的話我也給你寫啊。”
“不用,謝謝。”陸業臉上冷漠。
王章臉皮厚如城牆:“別客氣嘛,我的字還不錯啊。”
陸業想把自己男朋友的字帖扔他臉上,讓他認識一下什麽叫鐵鈎銀畫。
幾分鐘後,王章寫完背面的祝福語,擱下筆說:“我給她送下去。”
陸業點點頭,等他走後,轉頭問嚴侓:“蛋糕定了?”
嚴侓說:“嗯,給我表嫂發了個短信,說半小時內送過來。”
“那……”陸業心裏有一丢丢沒想通的地方,“你不介意?就是……我其實和他關系一般,之前他還老煩人……我是覺得他爸媽離婚了,這段時間心情也不好……好歹同班兩年……”
嚴侓問:“他爸是不是XX局局長?”
陸業愣住,“我不知道,不過聽方圓圓說過,好像是什麽局的局長。”
嚴侓想了想說道:“上周我爺爺大壽的時候,聽我幾個叔和姑父聊天,嗯……這位王局長,估計要出事。”
“什麽意思?”高中生的陸業相對來說日常比較單純,沒有意會男朋友話裏意思。
“貪腐,留置……以前叫雙規。”
陸業張大嘴,“真、真的?”
“近期鬧離婚,兒子在咱們一中,高三生,很符合啊,不出意外就是他。”
陸業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這種事他只在新聞上看到過。
嚴侓說:“這些事咱們管不了,你就聽聽,說不定不是。”
蛋糕店按時将蛋糕送來,配送員到校門時打來電話,嚴侓跑下去取。
王章回來後還賴在陸業這邊,陸業問他:“你高考後直接出國?”
王章笑着說:“這事他媽的好像全校都知道了,萬一我出不成了不是要鬧笑話?”
陸業以為他也知道什麽,心一跳。
王章又說:“我爸的意思是想送我出去,他說我肯定考不上國內的大學,我媽覺得只要是為了我好她都同意,我自己的話,我英語又不好,出去也是受罪,不過倒是挺好奇的,無所謂了。”
雖說熟起來的過程令人不快,兩人甚至動過手,但王章這人不算太渾,陸業散發出點愛心,為他分析利弊:“出去也挺好的,多少人想要出國鍍金都出不去,你能出去就試試,說不定國外的環境更适合你學習。”
王章很意外陸業竟然會說這麽動聽的話,他故意朝外一看,“今天的太陽不是從東邊落的啊。”
“你——”
他好心一片竟然被反諷,氣得拿起《地理圖冊》,随意翻到“大氣運動與氣壓帶、風帶”這一章節。
王章忙賠罪:“哎哎我錯了我錯了!聽你的我出去,以後你想代購我給你免費當勞動力。”
陸業懶得和他計較。
嚴侓速度很快,三分鐘後回來,手裏提着打着蝴蝶結的方盒,往王章面前一擱,“送你的,生日禮物。”
在王章遲鈍的反應中,陸業語氣毫無高低起伏地說:“生日快樂。”
王章還愣在那,像被定住一樣。
陸業說:“傻了嗎?離上課還有半小時,我們趕緊切了吃啊。”
王章眨了下酸澀的眼睛,“謝謝。”
“就當抵了我欠你的那頓燒烤。”
蛋糕約莫有十幾寸,還是雙層。
陸業說:“哎,你拿回自己座位拆,別把我這糊得到處都是。”
王章不聽,偏要在這拆。
方圓圓進門來,看見雙層蛋糕,雙目放光問:“哇!誰過生日?”
這一嗓子成功引來全班目光,陸業回答她:“王章生日。”
随後演變成大型生日party,王章的“不學無術天團”盡數湊過來,繞過“王章生日快樂”六個字,插上十八支蠟燭,全班為他唱起生日快樂歌。
上課前,嚴侓回一班,王章去水房沖洗臉上的蛋糕。
總得來說這夥人倒是有點節制,他課桌上只被波及了一角,擦掉便好。
經此一事,陸業心裏默默把他當作半個朋友。
晚自習時間全程自由安排,到現在各科老師也不會再突然來“加餐”,所有的時間都由考生自主安排,查漏補缺,系統複習。
教室裏只有沙沙的翻書聲,依然能看到不少《5年高考3年模拟》的身影,這本書永遠抗戰在高考的第一線,留在每一屆學生的記憶裏。
偶爾有人右手寫得太酸,放下筆甩幾下,繼續投入“戰鬥”,也有人十指交叉在腦袋上方,伸個懶腰。
戰鬥持續到此刻,或許疲憊不堪、睡眠不足,或許茫然而又困頓,但沒有人放棄。
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