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文8: 雨後的彩虹
願用我的雙手替你破開那遮擋陽光的陰霾，所以請你不要放棄，活下來。
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一陣風卷過，天色被烏雲遮蓋，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豆大的雨點便砸落在地上，噼噼啪啪，頃刻地面就濕了全部，不一會兒就能看見水泡生了又破，破了又生。
旅店的落地窗外一簾水幕。
“啊……”周若晴一聲感嘆，“好大的雨啊……”托腮化着口中的棒棒糖。
“是的呢。”陸佩彤回應道。
江川絮端來了四杯花茶，笑道：“你倆能不能聊些有意義的。”将托盤放下。
“謝謝。”陸佩彤很有禮貌說道。
周若晴将棒棒糖從嘴裏拿出來，端了杯茶，不涼不燙，喝了一口：“因為太無聊了。”放下杯子，又将棒棒糖塞回了嘴裏。
“你天天往這邊跑，爸媽知道嗎？”周天亦難得開口加入聊天。
“應該知道吧，雖然他們不問我去哪，但心裏也應該是有數的。再說，他們還要上班，我一個待在家裏更無聊。”
江川絮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幾張游泳票：“想去游泳嗎？”
周若晴拿起一張看了一下，兩眼發光：“這不是新開的游泳館的票嗎？聽說那個游泳館環境很好啊。”
“你承軒哥送來的。是公司給員工發的福利，但有些人對游泳沒什麽興趣，他就搜羅來了好幾張。”
“叔叔阿姨對員工真貼心啊，弄得我都想去叔叔阿姨的公司工作了。”
“等你研究生畢業了，可以去應聘。”
“不了不了，我就是說說而已，”周若晴道，“我一個理科生去一個設計公司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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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亦看着自家妹妹，無奈搖了搖頭。江川絮則是輕笑。
“對了，佩彤也拿走兩張吧，可以和朋友去玩玩。”江川絮說。
“啊，那謝謝掌櫃的。”陸佩彤沒有推讓，接過了江川絮遞來的兩張票，一臉的開心。
窗外一瞬間光線突然明亮，接着傳來一陣轟隆聲。
屋內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有沒有覺得，剛才雷聲裏夾雜着其他聲音？”江川絮問道。
“……沒有吧……”周若晴不确定。
“出去看看吧。”周天亦提議。
“我跟你一起。”江川絮少有的表情有些凝重。
拿了兩把傘，拉開門，站在門口便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水汽。兩人對視了一眼，周天亦先撐開傘走進了倒水似的天空下。江川絮沒有猶豫，跟着撐傘走了出去。
兩人出了門只走了兩步便明白發生了什麽，古街口出了一起小小的車禍。
一輛電動三輪車急剎車在路邊，離車不遠處一個少女坐在地上，旁邊不遠處躺着一把粉紅色的雨傘，少女的旁邊，一個穿雨衣的有些上了年齡的人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孫叔，怎麽了？”江川絮大聲問道，邊道邊趕緊走了上去。
“這，我也不知道啥情況啊……”被稱孫叔的男人不知所以，“我就騎車正常走着，這閨女突然沖了出來，我就趕緊剎車轉方向，可還是挂着她了，這，這真不怪我啊，是她突然跑過來的！”說着說着男人有些激動。
江川絮安撫他道：“沒事的，孫叔，這都有監控，沒事的，你冷靜下。”
“不是他的錯，讓他走吧……”一直低頭坐在地上的短發少女突然開口說話了。
三個人都是一愣。
周天亦蹲下來給少女撐着傘，看到少女坐的地方，有些淡淡的紅色。
“你受傷了，”照常的沒什麽起伏的音調，“先去醫院吧。”
說着就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了手機，打算打電話，卻被少女握住了手腕。
“不去醫院……”少女擡起了頭，看了眼周天亦，眼中是絕望的神色。濕透了的全身和臉龐，不知有沒有淚的成分。
周天亦從沒有見過如此空洞的神情，不禁心頭一顫，擡頭看向站着的江川絮。
江川絮自是知道周天亦的意思，是在問自己要怎麽辦。勉強生出一個急促的微笑：“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不過傷口還是要處理一下的，你先來我們店裏吧，這雨下得這麽大，再感冒了就不好了。”
“……”少女一言不發。
江川絮見狀繼續說道：“這是街口，一會就該賭塞道路了，就算你想死，也別給別人添麻煩。”既然勸說無用，那就激将。
果然，少女對這句話有了反應：“……好……”
三人都不禁在心裏松了口氣。
“亦，把她背店裏吧。”江川絮安排道，“還有孫叔，你這是要去送貨吧，你先去吧，送完了再過來，耽誤了也不好。”
“好好，”孫叔滿口答應道，“謝謝啊，太謝謝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把東西送完了馬上就回來。”
“都是一個街的老鄰居了，應該的，您快去吧。”
孫叔離開後，江川絮撿起來一旁粉紅色的傘，周天亦背起了少女，江川絮給兩人打着傘，回到了店裏。
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周若晴和陸佩彤兩人見三人進來，吓了一跳。
“這是……發生了啥……？”
周天亦将少女放在了沙發上，江川絮收放好傘吩咐道：“佩彤，去拿兩條幹淨的浴巾；若晴去書房把醫藥箱拿過來。一會再給你們解釋。”
“好！”兩人應下立刻去做了。
兩條浴巾都是給少女用的，一條給她披在了肩上，一條給她放在了頭上。
江川絮給少女處理着傷口。周天亦在離的遠些的地方給兩人大概說了一下情況。
“這樣啊……”周若晴道，“我覺得，還是給林尋哥打個電話派點人來比較好吧。”
“我贊同學姐。”
都是壓低着聲音，誰也不敢大聲說話。
周天亦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了，又補充道：“打完電話，去煮點姜湯。”
“好。”周若晴點頭，“我多煮點，你和川絮哥也喝些，還有你倆也換下衣服吧，都濕了不少。”
“嗯。”
周若晴見自家哥哥應下，這才去後面打電話了。
“我能做些什麽嗎？”陸佩彤問道。
“你會包紮傷口嗎？”
“會一點。”
“那麻煩你去給那姑娘包一下傷口，我倆去換下衣服。”
“好。”
陸佩彤将江川絮換了下來，江川絮和周天亦就去後面卧室換衣服了。
陸佩彤給少女繼續包紮着雙腿上的兩處跌傷，發現其實也不怎麽嚴重。就像小時候，在胡同裏和小夥伴肆無忌憚地瘋跑着，忽然被小石頭絆倒，摔在了地上，形成的傷差不多。
“你叫什麽？”陸佩彤試圖和少女交流。
“……”少女低着頭一聲不發。
“衣服都濕透了，冷不冷？”
“……”少女依舊低着頭一言不發。
陸佩彤不屈不撓繼續道：“為什麽要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呢，就算只是受傷了家裏人也會擔心吧。”
“……”少女還是低着頭一言不發，但忽然有水滴在陸佩彤的手上。
少女哭了。
陸佩彤慌了神：“啊，是我弄疼你了嗎？”
“她死都不怕，怎麽還會怕疼。”江川絮不知什麽時候換好了衣服來到了旁邊，“你看她手腕。”
陸佩彤看去，割腕未成留下的傷痕觸目驚心。
“……”這下輪到陸佩彤不知道說什麽了。
“你給她包好去廚房給你學姐打個下手吧。”
“嗯……”
陸佩彤給少女包好了傷口，便聽話去了廚房。
江川絮将手裏拿着的衣服放在了藤桌上。
“我上大學時穿過的女裝，幹淨的，你不嫌棄去客房換一下吧，要是發燒了，還得送你去醫院。”
“……”少女終于有了反應，擡頭看了看桌子上的衣服，猶豫了一下，伸手拉到了懷裏。
江川絮看着她，嘆了口氣：“我帶你去客房，走吧。”
江川絮真是帶她去了“客房”，不是給游客準備的房間，而是自家的備用客房，親朋好友留宿用的客房。
“門可以裏面反鎖，我在門口等你，換好了就出來，可別讓我報警。”一反往常溫柔的形象，眉眼中沒有一絲笑意，話裏透着些許的冷漠。
少女乖乖進了房間，并且将門關上鎖上。江川絮松了口氣，倚着牆，擡頭看着天花板呆呆地出神。
過了幾分鐘，少女拿着換下的濕衣服和濕浴巾打開了門。
白色純棉質地的半袖襯衫，灰藍色的半身長裙，少女穿顯得寬松，這還是江川絮上大學時比現在更瘦些。
見少女出來了，江川絮露出了一個很是溫柔的微笑：“好幾年前的衣服了，你不嫌棄它就好，畢竟我也是畢業後就沒有添置過女裝了。”輕拍了下少女的肩膀，“我們下去吧，若晴也應該把姜湯煮好了。剛才的态度，別介意，不用激将法的話，沒法把你帶到店裏吧。”
“……”少女擡頭看了看江川絮，眼神中那股絕望與空洞消失了些許。
江川絮看到了一縷希望。
“走吧。”
江川絮轉身打算下樓，身後突然穿來了輕細的聲音：“謝謝……”
江川絮一愣，随即笑了，但沒有回身：“這話，下了樓，也要給他們說一遍。”
喝完姜湯後，少女情緒穩定了許多。
“能和我聊聊嗎？”江川絮問道。
“嗯……”少女點了點頭。
“為什麽想要自殺呢？”
“……”少女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低頭說道，“因為很痛苦，活着好累……沒人理解我，可能是別人一直覺得我開朗，嘻嘻哈哈的，結果哪怕我說我不開心，焦慮，他們都以為我在開玩笑……
家教很嚴，高三壓力也很大……沒人相信我說的煩惱，反正我說積極的話他們都信，說消極的話他們都認為我是開玩笑……誰也不會上心……
給父母說，他們只會讓我別多想，專心學習就夠了……說的多了，就和我急眼……我想去醫院看看，我覺得我有些抑郁症了，可他們卻說只有神經病才會得抑郁症……哪有父母會承認自己孩子是神經病的……呵呵……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有時候就會崩潰……覺得活着好累，不如死掉好了……反正我死了也沒人會關心吧……總是這麽想……
好不容易撐過了高考，分數出來後，父母就冷臉了……他們怎麽會知道，我這種狀态，怎麽能考好……他們不打我，也不罵我，只是不理我……
我真的覺得，死了挺好……到了地獄，如果真的有地獄，我就懇求閻王不去投胎，去給孟婆當個燒柴的小鬼……
吃過安眠藥，可惜過期了，除了拉肚子沒有別的用……割過腕，但找不到動脈，只是流了點血……于是趁雨天，視線不好來到街上，結果，遇見了你們……”
少女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雖然說的斷斷續續，但還是很有條理。
江川絮拿了紙巾給她。
“既然有勇氣去面對死亡，為什麽不把它拿來面對生存？人們總是會告訴你要充滿希望，可很少有人會告訴你希望破滅後怎麽繼續活下去。
我初三的時候也因為某些原因得上了抑郁症，不過是輕微的，還沒有到尋死覓活的地步。
我父母是做設計工作的，要随時關注着時尚流行的前沿，所以思想上也相對開放些。他們知道後，帶我去醫院檢查，開藥，并輔助心理治療，大約半年就沒什麽大礙了，也沒耽誤我的中考。”
“你父母真是通情達理……”
“這和通情達理沒關系，只是他們因為工作性質，所以一直在學習，思想能随着時代而變化，對事物都有很強的包容心。”
“你也很寬容，要是別人遇上了這種事，才不會管吧……”
“我這個人，确實比較愛管那些衆人眼中的‘閑事’。”江川絮微笑道，“姑娘，你必須要去醫院看看了。”
“可是……”
“你聽我說完，”江川絮打斷了少女的話，“一會兒我一個警察朋友會過來，他會帶你回家，和你父母好好談一談，你父母不了解這方面的事情，但警察叔叔的話，他們總是會聽的。問題總要解決的，無論怎樣的方法，都要試一試，對吧？”
“嗯……”少女點了點頭，“謝謝你……能冒昧問一下你的姓名和年齡嗎？”
“我叫江川絮，‘江河’的‘江’，‘一川煙草，滿城風絮’的‘川絮’。至于年齡，要比你大上十小幾歲吧。”
“你……結婚了嗎……？”
江川絮輕笑，指了指胸前戴着的戒指：“我有主了喲。”
“……不好意思，問這些隐私的問題……”
“沒關系。”
門上的鈴铛響起了熟悉的聲音，進來的人，是林尋，沒穿警服，一身便衣。
江川絮和林尋交談了幾句，便要帶少女離開了。
江川絮送兩人出門，雨已經停了，陽光明媚而耀眼，空氣溫度還沒被陽光暖上去，是獨有的雨後的清爽。
江川絮将少女的雨傘和換下的衣服給了她：“衣服洗過了，還不幹，你回去晾一下。身上的衣服，等什麽時候有空，再給我送過來吧。”
“嗯，我一定會送回來的。”少女臉上，終于出現了笑容，很甜。
目送兩人離去，江川絮擡頭活動了下脖子，發現一澄如洗的天邊，有一道淡淡的彩虹。
“彩虹啊，難得……”眯眼笑着呢喃道。
“絮……”
轉身看去，是周天亦站在店門口叫自己。
“回來了。”
“來了！”
朝門口小跑過去，陽光與彩虹被留在了身後的天空。
（文8番外）
陸佩彤雖然被安排來給周若晴打下手，但并沒有什麽好做的，畢竟煮個姜湯是件挺容易的事。
廚房就自己和學姐兩個人，陸佩彤只是站在周若晴身邊，看着她時不時攪下鍋。
“學姐，能問個問題嗎？”
“嗯？”
“要是說錯了，你別怪我。”
“好。”
“學姐的哥哥和掌櫃的，是情侶吧，或者，戀人？”
“是啊，”周若晴很大方承認道，“你才看出來嗎？都在這裏兼職第二年了。”
陸佩彤搖了搖頭：“很早就有些察覺了，只是不确定，也沒問過。”
“我記得你不排斥吧。”
“當然，作為一個腐妹子，怎麽會。”陸佩彤笑道，“只是，畢竟第一次在生活中遇見。”
“所以呢，有什麽想法？”
“嗯……覺得他們的生活，他們間的感情，已經勝過許多夫妻了。”
“也是，畢竟十一年了，怎麽說呢，老夫老妻？”
“十一年？這麽久了啊……”陸佩彤有些難以置信。
“對啊，他倆大一就在一起了，如今都快成‘大叔’了，能不久嘛。”
“……”陸佩彤沉默無語。
周若晴瞥了眼身邊若有所思的陸佩彤：“你是不是在想，他倆怎麽做到的。确實，沒有國家給的那個紅本本，沒有孩子，只是完全靠着對對方的那份愛走到了現在。很堅強，也很痛苦。”
“沒有流言蜚語嗎？”
“怎麽可能？但要是因為流言蜚語就放棄了，就太不符合他倆的性格了。我父母因為這都把我哥趕出家門了，流言蜚語能算什麽。”
“趕出家門……？”
“嗯，我父母和大多數人思想一樣，不接受的。川絮哥的父母思想開放些，他倆能有個自己的家，有這個旅店，他們給了不少支持。”
“這樣啊……”陸佩彤說道，“學姐你說，國家會承認同性戀嗎？”
“反正現在法律上不承認，一定時間內也不會。為何要放開二胎政策？勞動力不足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為了養老。國家沒那麽多錢保證每個人老了都由國家出錢養着。雖然也有那種不要孩子的夫妻，但是，如果他們年輕的時候并沒有給自己打拼出養老的錢，等到了中年，趁還能生育的時候，也許就會想，不如生個孩子吧，這樣老了才能有保障。同性婚姻無法産生後代，這是死的，代孕也不合法，要是國家承認了同性婚姻，等老了，說什麽‘當初是你同意結婚的，現在你也要負責我的養老。’國家要怎麽辦？總結到一點，還是經濟問題。那些承認同性婚姻的國家，福利制度都是比較完善的，我們國家，目前還做不到，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思想這種東西，一個人能提出來，就會有千百人呼應，早晚會擴散開來。關鍵，還是在經濟基礎。”
“……”陸佩彤再次沉默了，周若晴說的這些，都是自己根本想不到的。
“我說的這些，也是原來川絮哥給我說的，我自己才想不到這樣的東西呢。能看着他倆安安穩穩的，我這個當妹妹的也知足了。”周若晴關了火，“煮好了，幫我盛一下給他們端出去吧。”
“嗯！”陸佩彤笑着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