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文13:獨行

一個人的旅行,一個人的孤獨。

七月流火,暑氣還沒完全消散,但酷暑已經注定了一去不返。

晴天的午後,天高雲稀,旅店半敞着店門,時有時無的微風,會偶爾碰響門上的鈴铛。

江川絮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櫃臺後小憩。周天亦就坐在他旁邊,塞着耳機,在一個大本子上寫畫着什麽東西。一切都十分靜谧。

店門的開合被推開得更大了些,但動作緩慢,鈴铛并沒響得十分熱烈。

周天亦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眸看去,是有客人來了。

來人是個利落又健碩的女人。高馬尾,寬眉大眼,素顏。一頂米白色遮陽帽,純白色的運動小卦,寬松的迷彩色運動褲,腰間還系着一件外套。背着一個大大的黑色旅行包,斜挎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尤克裏裏。

女人走到櫃臺前,走路時腳步快捷又輕盈,沒什麽聲音。剛想說話,只見周天亦豎起食指在嘴前比了一下,又指了指一旁的江川絮。女人會意,輕笑點了點頭。

“一個床位,三天。”女人低聲道,掏出了身份證放在了櫃臺上。

“含押金一共兩百,離店退押金。”

女人掏錢給了周天亦。

周天亦接過,沒再說什麽,默默地登記好,給了女人鑰匙,指了指樓梯。

女人比了一個ok的手勢,拿好東西,上樓去了。

女人再下樓時,已經時至黃昏了,也是該吃晚飯的點。還是來時的那身裝扮,不過外套穿在了身上,還背了一個休閑風格的挎包。

店裏前廳這時就江川絮一個人在。

“睡醒了啊,”女人笑道,“來的時候你在睡覺,另一個小哥還讓我小聲點,怕打擾到你。”說着在櫃臺前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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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川絮笑了笑:“中午有些困,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你倆誰是老板?”女人問。

“都是。”

“那向您打聽件事,”女人說,“這古街有什麽好吃的或者好玩的?”

“好吃的很多……”

“不是,”女人打斷了江川絮的話,“我的意思是,你們當地人會經常光顧的店。每個旅游城市都會有些挺出名的小吃街、文化街或者夜市,但有不少都是當地人自己都不會去的。說句不好聽的您別生氣,有些地方就是專門宰游客錢的。”

江川絮禮貌微笑道:“這裏還好,因為附近住着有居民,我們當地人也會經常來古街轉一轉。物價可能略微偏高,但不是那種高得離譜的地方,就像幾乎所有城市,市中心的物價都會比非市中心高一點吧。”

“相信您說的話,”女人笑道,“您家旅店的價格就不算高。”

“有學生證會更便宜。”江川絮微笑說。

“學生證啊……”女人有些感慨,“那種歲月,早就一去不返了。”女人起身,整了整坐皺的衣服,“多謝老板了。去街裏轉轉。”正要走,卻又想到了什麽,“有固定關門的時間嗎?”

“沒有,但還請別太晚。”

女人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江川絮回道:“玩得愉快,注意安全。”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謝謝。”

女人離開後,江川絮收了笑意,默默嘆了口氣。這麽性格耿直的客人,也是很難遇見了。

“在想什麽?”周天亦端了晚飯出來,一出來就見江川絮正坐在那兒發呆。

江川絮回過神看向周天亦,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麽。”

“吃飯吧。”周天亦将托盤放下,将飯菜端出來,但放筷子的時候沒放穩,筷子從碗沿滾到了桌上,又掉落到了地面上。

“……”周天亦什麽也沒說,默默繞出櫃臺,撿筷子去了。

江川絮起身道:“撿了給我,我去換一雙吧。”

周天亦撿了筷子,遞給了江川絮,但撿起的不只是筷子。

“這個,是什麽?”周天亦手掌中有一個銀色的小花片。

江川絮把花片捏在手裏:“飾品上的花片,掉下來了吧……”思索了一會,“……可能是剛才那個旅客的。”

“等她回來問一下吧。”

“嗯。”江川絮又把花片放回了周天亦手中,“我去換筷子。”

周天亦點了點頭,先把花片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裏。

吃過晚飯收拾好沒什麽事了,周天亦去書房拿了把吉他。

有段時間沒彈了,首先需要調個音。

“怎麽想起彈吉他了?”江川絮托着腦袋笑問坐在對面正在調弦的周天亦。

“你想聽什麽?我彈給你聽。”

面對周天亦的答非所問,江川絮也早就習慣了。看似答非所問,但周天亦每次都能答到點上,因為他知道,江川絮是什麽意思。

“什麽都可以,只要是亦彈的,我都喜歡。”

周天亦放下調音器,撥了幾個音,接着一只曲子就在弦的跳躍中應運而生,聲音萦繞在旅店的前廳裏。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切換自如,略低沉的嗓音透露着柔情。

江川絮趴在櫃臺上目不轉睛呆呆看着周天亦,沉醉其中。

窗外是早已習慣的交織在一起的燈紅酒綠和古色古香。

時間還不算很晚,江川絮趴在前臺上,已經進入了淺度睡眠。周天亦放下了手中的吉他,輕輕拍了拍江川絮的肩膀。

“嗯?”一臉的困倦。

“回卧室睡吧,小心着涼。”周天亦關心道,“昨天睡得太晚了。”

江川絮揉了揉眼笑道:“你也知道昨天睡得晚啊。”

“去睡吧……”

“好,那你也別太晚,等人來齊了,就關門吧。”

“嗯。”

江川絮回卧室睡覺去了,周天亦也沒有再彈吉他,因為怕打擾到江川絮休息,雖然有隔音處理,但聲音大了,還是會有影響的。

周天亦自己給自己沏了杯茶,帶上耳機用手機看起了電影,以作消遣。

店門偶爾開合,周天亦只是會擡眸看一眼是誰回來了,心中默默記下,然後繼續看自己的電影。客人也大都自己回房間了。但凡事總有例外。

“又在聽歌啊。”女人從外面回來了,看見周天亦和午後見到的狀态很是一樣,就是身邊少了個人。女人走近看見了平放在臺面上的手機屏幕:“哦,這次是在看電影。”

周天亦有些不悅,但臉上還是那樣的向來沒有表情,将手機黑屏了,耳機也摘了下來。“喝酒了話就早點去休息。”

“哎?能看出來嗎?”女人這麽說自是表明了喝酒是事實,“家裏開酒坊的,從小會喝水的時候就會喝酒了,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千杯不醉。”

“看不出來,”周天亦起身,“但能聞出來。”說着繞出了櫃臺。

“你要去哪兒?”

“關門閉店。”周天亦沒有回頭,走到門口鎖門去了。

“這麽說來,我是最晚回來的啊。”女人倚着櫃臺,笑看周天亦在鎖門。

周天亦不想說話回答她。

女人自然也察覺出來了,卻并不在意:“啊,還有件事,我腳鏈上的花片掉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在了店裏,你有看見嗎?”

“……有。”周天亦不得不回答道,而且,要是女人不提,他也确實忘記這回事了。

周天亦走到女人身邊,從左口袋裏摸出了銀色的花片,在女人面前攤開手:“還你。”

“謝謝。”女人笑道,将花片從周天亦掌心捏了起來,同時也自是注意到了周天亦無名指上的戒指。

“結過婚了啊……”

“和你有關系嗎?”周天亦能說出這樣的話,表示他此時此刻真的煩了。

“有啊。”

周天亦聽見女人的回答,很明顯的愣住了。這種無厘頭且又有點挑事意味的問題,一般人都會回答“沒有”吧。

女人擡頭看着着周天亦的雙眼繼續說道:“你是單身,我才能有機會,對不對?”

“……”周天亦沒說話,但感覺女人不像是在說笑,同時也有點佩服女人的勇氣了。

女人見周天亦依舊一副木頭人的樣子,終是笑道:“開玩笑啦……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對方的……”

“有,”周天亦竟是說話了,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一點點,“我對我愛人,就屬于一見鐘情。”

這下女人愣了愣,笑道:“是嘛,那你們真幸福……”

雖說笑着,但周天亦依舊看出了女人眼中的悲傷,絕對是有故事的。周天亦覺得,女人和江川絮有相似的一點: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都在笑着,可發自真心的,卻少之又少。他忽然對女人,有些憐憫,也有點對剛才自己的态度過意不去。

“坐。”周天亦招呼道,然後到櫃臺後蹲下,從下方的櫃子裏,拿出了盒純奶,放在了女人面前,“給你,解酒。”

“都說我喝不醉了。”女人笑道,但還是收了下來,打開喝了兩口。

“你要講故事還是睡覺?”周天亦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我是有故事,”女人笑道,“但你有酒嗎?”

“已經給你了,以奶代酒。”

“都是以茶代酒的,你也太不專業了。”女人調侃歸調侃,還是繼續道,“其實,故事都是老掉牙的故事,沒什麽好說的,也不好聽。只是你和我前男友有點像,不太愛說話,喜歡音樂,僅此而已。”說着,看了看一旁放置的吉他。“你今天也看見了吧,我來的時候帶的那個尤克裏裏,是他生前送我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

“他是個音樂老師,我繼承家業管着酒坊但喜歡音樂,和他認識後經常一起交流,感情慢慢就水到渠成了。說是交流,其實大部分都是我在說,他在聽而已。

“他生前我們曾約定,每年都要出去旅游,走一走,聽一些歌曲,創作一些民謠,勵志在每一方土地上,留下我們的足記,我們的故事,和我們的聲音。

“但是他食言了,只留下我自己。于是,我開始了自己的旅行,自己一個人的旅行。免不了會感到寂寞,但想着,這是我們倆的約定,也是他的願望,就會充滿動力繼續走下去。”

“冒昧問一句,你今年多大?”

“三十。”

“不結婚家裏人不着急嗎?”

“着急啊,”女人笑道,“但結婚的是我,又不是他們。在走出上一段感情之前,我不會開始新的感情的。而且,一個人也沒什麽不好的。”

“嗯,你開心就好。”

“這話太敷衍了。你沒覺得嗎,随着時代的發展,人們的婚姻觀在發生着變化,一開始是不想生孩子,之後是不想結婚,現在是連對象都不願意談。”

“覺得。而且還覺得,你該去休息了。”

“這是故事聽完了就趕我走嗎?”女人笑道,又喝起了奶。

“喝完扔到垃圾桶裏謝謝。”

女人無奈一笑,起身:“好的,那晚安。”邊喝着奶邊上樓去了。

等女人上了樓,周天亦拿了吉他,關了前廳所有的燈,今天就此閉店了。

周天亦自不是那麽無情的人,聽完故事就下“逐客令”。他只是覺得,他沒法對女人說的情況做出什麽回答。問題固然存在,自己也略有耳聞,只是,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無法給出感同身受的回複,所以不如不說,以免再誤導了別人。

萬事萬物,從來都不是只有一條法則,只要覺得這麽做不會後悔,那就随心走下去吧。每個人都是孤身而來,孑然而去,注定要有一個人的旅行,要體會一個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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