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14：忘記世界不忘你
當腦海中的橡皮擦将記憶一點點擦去，終有一天會忘記了全世界，可總會有一塊記憶，無論怎樣，都不會消失殆盡。
一場秋雨一場寒。
白發蒼蒼，黃木拐杖，步履蹒跚的老爺子在旅店的落地窗外路過了好幾次後，終于推開了店門。
江川絮和周天亦覺得不太對勁。
“老爺子，您是來住店的？”
“啊？住店？我是來吃飯的。”
“我們這是旅店，不是飯店。”江川絮有些哭笑不得，“您先坐下來再說吧。”說着扶老爺子坐了下來。
周天亦接了杯水放在了老爺子面前。
“這不對啊，我記得這是一家小籠包子店。那包子，皮薄餡大湯水足，我老伴和我兒子都可喜歡吃了。”老爺子顯得有些激動，眼神都亮了起來。
江川絮微笑道：“那您上次是什麽時候來這個包子店的？”
“讓我想想啊……”老爺子雙手按在拐杖的扶手上，思考了一會兒，“我記得是非典那一年，我老伴兒病了，什麽都不想吃，我就給她說‘不管咋樣，都得吃點東西啊，不吃東西哪有力氣好起來啊？’然後她就說她想吃這家的小籠包子，我就趕緊騎上自行車過來了。那天還下着不小的雨嘞，我怕包子被弄濕了，就揣在懷裏，回到家還挺熱乎的。”老爺子嗤嗤地笑着，看了看江川絮，又看看了周天亦，“我要兩籠包子，帶走。”說着将拐杖靠着一旁的桌沿，拉開一半衣服的拉鏈，摸出了一把皺巴巴的紙錢。老爺子一張張把錢展平，也不過二十來塊錢，擡頭問道：“一籠多少錢來着？人老了，記性不太好。”說完還抱歉笑了笑。
聽了老人這些話，江川絮和周天亦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非典那年，他們都還是初中生，至于那時候這家店是不是個包子店，他們也不清楚。時隔十四年，老人來這裏買包子，說明他還認為這裏是賣包子的，但這麽久了，他又不可能不知道，這家店早就幾經易主。種種情況都表明，老人的記憶，有很多都已經消失了。也就是說，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爺子，是一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
江川絮微笑安撫老人：“錢不急着付，等一會包子好了，走的時候再付就行。”
“也行。”老爺子看起來挺開心，把錢又放了回去。
“包子您要什麽餡的？”
“老規矩，一籠大肉一籠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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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那您稍等會。”江川絮将桌上的水端起放在了老人手裏，“先喝點水吧。”
“謝謝。”老人握杯子的手不免有些微微的顫抖。
江川絮将周天亦拉到了一邊，低聲道：“你從後門出去，去買兩籠包子，我看能不能問出來老爺子家的地址或者家裏人的聯系方式。”
周天亦點了點頭：“要是問不出來，就給林尋打個電話。”
“好。”
周天亦離開後，江川絮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老人對面。
江川絮還沒說什麽，老人卻先開口問道：“這店裏，咋這麽冷清呢？你看，除了我都沒有客人。”
江川絮微笑道：“您來的不是飯點，現在才下午三點。”既然老人認為是飯店，那就順着老人的思路來，“您這是買來當午飯還是當晚飯啊？”
“都不是。”老爺子擺手道，“給我孫子下學吃。他三點四十就放學了。”
“這麽早？他上幾年級？”
“一年級。”
江川絮明白，老人對時間的記憶是混亂的。老人看起來至少有近八十歲，一般情況下，孫子不可能那麽小。
“現在已經三點了，能趕上您孫子放學嗎？”
“我家離這裏可近了，騎車五分鐘，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
“那是挺近的。能告訴我你家在哪裏住嗎？以後可以給您送外賣。”江川絮微笑問道。
“就是那個……那個……什麽小區來着……”老人表現出為難的樣子。
江川絮也是很有耐心：“電話記得嗎？家裏人的電話。”
“159……159……”老人歉意一笑，“不記得了。”
“沒關系，您慢慢想。”江川絮起身拿起空杯子，“我去再給您接杯水。”
“好，謝謝……”老人把放在一旁的拐杖又拿在了手裏，雙手交疊，緊緊握着，目光有些呆滞，愣愣地目視着前方。
江川絮接了水，把杯子輕輕放下，沒有再打擾老人。嘴角輕微的上揚，卻抵擋不住眼中苦澀的神情。
時間就在寂靜中流逝過去。
大約十分鐘後，周天亦回來了，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個年輕人。
兩人進了門，年輕人立刻就來到老人面前，蹲下：“您這是讓我好找啊。”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看來是奔波了好久。此刻年輕人臉上，除了焦急，還有心安。
周天亦給江川絮解釋道：“剛才在附近碰見他在找老人，就帶過來了。”
老人一手搭上年輕人的肩膀：“兒子，你咋來了？”
“爺爺，我是你孫子啊。”年輕人語氣中有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關心。
“哦，你是我孫子啊……那你不是該在學校嗎？”
年輕人笑道：“爺爺，我已經大學畢業不上學了。你不吭一聲就跑出來，可讓我好找。”
“我是來給你買包子的。哎，對了，我要的包子呢？”
江川絮把買來的包子給了老人：“在這兒，已經裝好了。”
年輕人起身，對江川絮和周天亦說道：“真不好意思，我爺爺老年癡呆，讓你們費心了，也謝謝你們。這包子多少錢，我來付。”說着掏出了錢包。
老爺子看見了，也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搶着要付錢：“我給你買的包子，怎麽能讓你付錢？”語氣透着一種教訓人的嚴厲，也是對孫輩的寵溺。
江川絮微笑道：“那就老爺子您付吧，一共二十。”對于老人，還是順着他們更好。
老人又掏出了那幾張皺巴巴的錢，數了二十給了江川絮。
老人對自己孫子笑道：“走，回家了。”
“好。”年輕人攙扶着老人，對江川絮和周天亦投以感激的目光，“謝謝。”
“不客氣，可別再讓老爺子一個人跑出來了。”江川絮輕笑道。
“一定。”年輕人認真點了點頭，随後帶着老人離開了。
一高一低，一老一少，兩個背影漸漸走遠，秋日下午的陽光，溫暖得正好。
（文14番外）
江川絮站在店門口看祖孫兩人走遠，直至消失在視野裏，還呆呆站在那兒。
周天亦從身後環上了江川絮的腰，将他擁在了懷裏。江川絮這才回過神，雙手覆上自己腰間那雙手，将自己靠進身後溫暖的懷抱。
周天亦将頭埋進江川絮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道：“放心吧，我一定不會忘掉你的，絕對。”
江川絮眉眼間是溫柔的笑意：“我知道。”從周天亦懷裏出來，轉過身，依舊拉上他的雙手，擡頭看着周天亦的雙眸，淺笑傾城：“亦，我愛你。我希望等我那樣白發蒼蒼的時候，身邊還能有你。如果将來有一天，我比你先去世，你要替我多活久一點；要是你比我先走，我一定親手給你蓋棺入墓，然後第二天就去陪你。”
周天亦想說什麽，卻被江川絮伸手遮住了嘴。
“答應我，不許說不好。”江川絮淡淡笑着，可眼角卻已有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周天亦抽出手，用手指替江川絮抹去了眼淚，擁他入懷，聲音低沉卻無比堅定：“好，我答應你。”
自從遇見你，便決定在餘生的日子裏，守護好你每一刻心靈的小細膩，不離不棄，即便忘記了全世界，也不會忘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