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賀從容一定是魔怔了,他居然讓司機特地從黎峥家小區門口繞了一圈。

想也知道,他肯定沒回家,遠遠地看,那扇窗黑洞洞一片,就像曾經賀從容跑到黎峥家樓下,望向他緊縮的家門一樣。

再一次,分別了。

幸好他忍住了,黎峥也走了,這樣,才不會錯下去。

關于收購企業的項目也提上了日程,賀從容準備好資料正往會議室走,現在整個企業上下所有部門的經理他都了若指掌,也不再有人把他當賀家的閑散少爺,賀從容的能力有目共睹,他是當之無愧的賀家繼承人。

剛走進會議室,賀從容眼前視線忽然模糊,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并沒有用,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才稍微有些好轉,他坐在他的位置上,兩手放在桌上,沒想到視線清晰一會兒,就又看不清,市場部的經理提出了一個方案,賀從容要反駁,他站起身時,驀然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漆黑。

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

他,又昏倒了嗎。

為什麽,這副身體如此經不起錘煉。

再次睜開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跟消毒水味,賀從容已經不知道是自己第幾次進醫院了,楚文這段時間休婚假,出去度蜜月了,這次賀從容看見了他上次的主刀醫生,他歲數稍微比賀從容略長,愁容滿面地看着手中報告,一再嘆氣,說話時不由得加重了幾分:

“你明知道自己的情況,還要透支身體。”

“像你這樣的病人,我也不想治了。”

“你看看腫瘤擴散到哪兒了。”

報告扔到床上,賀從容坐在那兒,不知道該從哪兒看起,他擡頭看向主刀醫生,低聲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麽對不起?”

“身體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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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好好吃藥,按時休息,就不會惡化這麽快。”

“送你來的秘書說你倒在會議上,我就知道你根本沒聽我的話。”

“對不起。”

賀從容只會說,也只能說這三個字,他這段時期的确沒有聽從醫囑,一個勁地投入到工作中,他要把賀氏所有事務都接過來,現在不過才過了兩個月,他只接了1/3,如今情況惡化,他勢必不能再繼續玩命。

“我建議你保守治療,畢竟二次手術傷害更大。”

“好,謝謝許主任。”

“行吧,你好好休息,最近楚文休婚假,要是讓他知道,他肯定罵得比我更兇。”

“如果再不好好治療,我告訴你,頂多再活三個月。”

主刀醫生走了,賀從容坐在床上發呆,這一刻,他大腦完全空白,家裏的事情他還沒有完全掌控,可是現下不能再連軸轉,他需要休息,需要靜一靜。賀從容閉上雙眼,嘆了口氣,他到現在,究竟在做什麽。

那頭,黎峥有條不紊地做一個朝九晚五的公務員,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附近鄰裏的叔叔阿姨都問他為什麽還不處個對象,老大不小了,他只搖頭,說還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黎峥滿腦子都是賀從容,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治好病,他不在的日子有沒有好好吃飯,站在陽臺,黎峥抿了口指尖的煙,他多麽希望此刻自己能陪在賀從容的身邊,他想見賀從容,那種思念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只要一呼吸,就開始鈍痛。

如果為了忘記賀從容,重新開始一段感情,是對賀從容的不忠,是對他人的不尊重,更何況,黎峥根本舍不得忘掉賀從容,那是他此生唯一熱愛過的人,他怎麽能讓賀從容徹底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但他想起賀從容對他說的那些話,又無法說服自己。

黎峥,你得有多賤才能上趕着讓賀從容繼續羞辱?

他跟賀從容,浪費了這麽多年,才找到彼此,礙于世俗的眼光再次分開,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分。黎峥憤恨,從小到大,他沒有什麽特別想得到的東西,然而賀從容,是他追逐的太陽,他那麽耀眼,那麽完美,讓黎峥觸不可及,他為了有朝一日跟賀從容站在一起,淬煉所有,鍛造自我,重新打造了一個世俗意義上能“配得上”賀從容的自己,可他清楚地知道,這樣的黎峥,內裏還是那個自卑怯懦的小胖子。

他轉頭走向房內,拉上了床簾,把煙蒂扔進煙灰缸中,沉默無言。

就在他拉上窗簾的最後一秒,樓下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賀從容站在黎峥公寓的樓下,擡頭望向那散發光源的陽臺,內心湧動無數情緒,但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邁向臺階的力量。

“咚咚——”

黎峥放下水杯,回應道:“來了,誰啊。”

這麽晚,到底誰會來敲他家的門?

他沒有想太多,直接拉開了房門,眼前的人卻震驚到了他——

賀從容穿着病號服,外面只罩了件羽絨服,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紅,淩亂的發絲更顯他陽春白雪的氣質,他勾起唇角,還沒等黎峥反應,就沖了過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我是混蛋。”

“但你一定會原諒我。”

“對不對。”

……

黎峥還能說什麽,他只能用更大的力氣把賀從容摟入懷中,猛地嗅着他身上的氣味,安心溫暖,末了應道:

“嗯。”

黎峥拉開他,伸手撫上他被風吹冷的臉頰,低頭俯視賀從容的雙眸,灼灼如烈焰:

“你從醫院跑出來的?”

“嗯。”

“胡鬧,我送你回去。”

“好。”

賀從容握住黎峥的手,頭靠在他的肩上,兩人甚至連任何解釋都沒有,彼此早已知曉對方的心意。賀從容仰頭,正準備親吻黎峥,沒想到黎峥比他快一步,直接摟住他,與他唇舌相纏起來,兩人都太渴望對方,他們知道,對方在陰暗之下不斷綻放邪惡之花,他們本就是雙生并蒂,此刻只為對方盛開,推翻世間所有規則,再次緊緊相擁。

賀從容被黎峥擁在懷中的此刻,才覺自己活着,滾燙的熱淚順着黎峥的指縫落下,他控制不了自己,黎峥越無條件地包容他,他便越難受,他怎麽能一次又一次傷害黎峥,然而黎峥次次都選擇原諒,他無法原諒自己。

細密火熱的吻順着他的唇上移,吻去他所有淚水,撫平所有傷痕,炙熱的胸膛有力地包裹着他,賀從容知道,黎峥才是他的天神。

“怎麽哭了?”

“對不起。”

“沒事。”

“我知道你的苦衷。”

“但以後有什麽事,都跟我說好嗎,我什麽能接受。”

“就算你,還要讓我離開,也請跟我好好說,好嗎?”

黎峥想到賀從容讓他離開的場景,心口一窒,那種場景他此生不想經歷第二次。

“好。”

“走,我送你回醫院。”

紅燈亮起,黎峥踩下剎車,賀從容卻突然握住了他的右手。黎峥轉頭,看向賀從容,他直視正前方,像開玩笑似的說道:

“如果我只能再活三個月,你會陪我走完最後的日子嗎?”

聞言,黎峥一愣,他緊握賀從容冰冷的左手,說得極為緩慢:

“會。”

“可是,我會陪你走完這一輩子。”

黎峥送賀從容回病房,坐在病床上的賀從容低頭就能看見黎峥的發頂,他蹲在自己面前,輕輕掀起他病服的褲腳,替他搓`揉他腫脹的腳踝,只是在路上說了句腳酸,黎峥就給他按摩,賀從容心頭更酸。

此時,蹲在面前的男人擡首看向他,憂愁的神色布滿整張臉,那雙眼眸竟瞬間照亮賀從容。

“腿怎麽青一塊紫一塊?”

眼眶一熱,賀從容啞着嗓子,不敢說出真相,只是敷衍道:“不小心撞到桌角。”

“下次小心點。”

“嗯。”

賀從容沒有告訴黎峥他的腦瘤再次複發,究竟還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再也無法掩埋內心的情意,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只想好好跟黎峥走下去,雖然這件事對于黎峥來說,未免太過不公平。

他緩慢地躺下,望向黎峥,一言不發。

“睡吧,我在這兒陪着你。”

黎峥坐在床邊,在被子下牽住了賀從容的手,突然,賀從容的眼角便落下淚來,黎峥還不知道什麽情況,那頭,賀從容卻道:

“我好開心。”

“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黎峥看着賀從容又哭了,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但他沒有問出口,只是用力握緊賀從容,拭去他眼角的淚水,笑得溫柔:

“那很好啊。”

“我希望你開心。”

賀從容抽開手,轉身對着黎峥,不想放過任何與他相守的時刻,一句一頓:

“很久沒有旅游了,你願意陪我去嗎?”

黎峥笑了,輕輕敲了一下賀從容的頭,親昵地捋過他額前的發絲說道:

“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第二天,賀從容出院,黎峥來接他,這次他沒有回公司,董事會的事務交出去了一半,他的身體狀況不佳,需要靜養。天氣漸冷,他又感冒,咳嗽個不停,嘴唇泛白,寬大的圍巾遮住了他一半臉。黎峥拎着賀從容的藥,從走廊穿過來,走向他。賀從容的側臉對着他,站在那兒依舊讓人移不開眼,那是他的哥哥——今生唯一的戀人。

“走吧。”

賀從容朝他一笑,挽住他的胳膊,絲毫不畏懼周圍人的目光,黎峥低頭看見賀從容勾起的唇角,不知為何,難以言喻的心痛又浮出水面,為了賀從容,他願意赴湯蹈火、铤而走險,就算是死,他也不會眨眼。他明明起過誓,如若有什麽懲罰,他來擔就是。

現在,賀從容笑得越燦爛,他就越難受,黎峥想起他那“三個月”的玩笑,懷着惴惴不安,賀從容從來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如果是真的……他不敢繼續往下想,賀從容的笑像昙花、煙火,稍縱即逝,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留住這份璀璨,就像手心裏的沙,一用力就流逝,可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抱緊面前的賀從容。

“怎麽了?”

賀從容擡頭看他,黎峥一愣,佯裝無事笑着應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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