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楚文跟賀從容站在費承的墓前,誰都沒說話,遺體被運回國內,入土為安。

天氣不好,灰蒙蒙一片,滂沱大雨緊随而至,賀從容跟楚文一人一把黑傘,周圍有不小的啜泣聲,賀從容站在原地,渾身的力氣都抽幹了,短短時間內,他參加了兩場葬禮,至親與摯友前後與他道別,楚文不喜歡哭,眼睛也罕見地紅了:

“你他媽怎麽就一去不回了。”

聽見楚文說完這句話,賀從容眨了眨眼睛,奮力把眼淚擠回眼眶,他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推斷出來,一定是那個小汽修工幹的好事,楚文剛想問席洲的下落,得到的回應卻是兩人同時死在床上,現場相當混亂,警方破門而入時,床上、地上、牆上的血都凝固了,兩個男人抱在一起,身上是幹涸的米青斑,整個別墅都爬滿了……楚文沒有聽下去,光是想象他就要吐了。

“據XXX媒體報道,位于LA的XX的XXX別墅,據警方判斷兩名華人男子殉情,現場留下大量血跡跟不明痕跡,其中一名男子身上具有被金屬道具傷害痕跡,生前經過相當激烈的打鬥,至于作案動機還需警方進一步了解。”

他們那天去LA接過被黑塑料袋裝裹的遺體時,電視裏正在播報關于費承的這條新聞。

楚文跟賀從容坐在一處,一人端一杯熱水,卻沒有喝。聽到費承頸脖上一處傷口被捅十數次,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傷口之深難以想象,楚文握拳砸向身旁的桌面,他暗罵,眼圈止不住地發紅:

“媽的,這畜生。”

“老賀,你想,費承得有多疼啊,十幾刀,同一傷口。”

“他那麽愛惜身體的人……”

“脖子……都他媽捅穿了吧。”

楚文哽咽,喝了一口水,看着地面,又說:

“費承對他多好你沒看見,買衣服、買車、買表,這都算了,還給他買別墅、公寓。”

“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這個小汽修工。”

“到最後,還把他弄死了,畜生,這他媽就是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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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從容的眼眶也紅了,他跟費承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以賀從容對他的了解,他絕對幹不出這種事,這一定是他殺,然而殺了他的人也自殺了,讓他們這群朋友連給他報仇雪恨的機會都沒有,他想到頸脖上一處傷口被捅十幾刀,痛得手都顫了起來:

“是啊,喜歡誰不好呢。”

賀從容突然想到黎峥,他也不是一樣嗎,喜歡誰不好呢,偏要喜歡他。

葬禮規模很小,只有朋友親戚,費承媽媽沒有到場,他爸哭得已經送到醫院搶救,父母中年喪子,比他們這些朋友更悲痛,畢竟誰都沒想到費承失聯的結果是死亡。墓碑上的俊逸清貴的男人挑眉淺笑,他生動的樣子仍在眼前,賀從容跟楚文兩個人先後獻花,站在墓碑前,靜靜凝望昔日好友,懸在眼眶邊的淚水還是掉了下來。

“費少,一路好走。”

舉行完最後的儀式,楚文喊住賀從容,他抹了把臉,不讓任何人看出他哭過,賀從容也剛哭過,眼下泛紅。兩人紅着眼對視,失去摯友如斷一臂,費承那麽神氣的人,居然就這麽走了,想到這裏,兩個人又難受起來。

“老賀,你也要注意身體。”

“好。”

“你也是。”

兩個月後,楚文的婚宴如期而至,賀從容一人赴約,他這段時間養得不錯,按時吃藥,做了個檢查沒有什麽大礙,也沒有之前那麽單薄,曾經的賀從容好像又回來了。

他走進主會場,看見站在門口迎賓的一對璧人,勾起了唇角。

“恭喜你們,新婚快樂。”

“學長!”

楚文的結婚對象正是賀從容的學妹,賀從容見到她,也點頭。見兩位新人也忙着接待其他客人,賀從容打過招呼後,在簽到處放下紅包就往裏走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後,沒想到身邊坐着丁浩,當他擡頭的時候,渾身一震。

他怎麽沒想到,黎峥也會來。

兩人隔着一桌,黎峥坐在靠近婚臺的旁邊,賀從容這桌靠裏,他想收回視線時,發現黎峥根本沒看他,偶爾接過身旁羅堯恪的話回應,只動動嘴唇。黎峥沒有什麽變化,只是舉手投足間有哪裏不一樣了,他坐在那兒低頭看手機,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丁浩在跟他說話,他也适時地轉移視線,不再看他。

也對,楚文會喊羅堯恪,楚文心思沒那麽缜密,也不好駁羅堯恪的面子,但能為他考慮,把他們分在兩桌已經非常體貼了。

賀從容不怎麽能喝酒,但他今晚喝了很多。他沒有再去看黎峥,只是他一在現場,自己就魂不守舍,無法克制,只能強行忍住不去看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丁浩也沒有勸阻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賀從容時常想,如果他能喜歡上誰就好了,不論男女,可是除了黎峥,他好像不會再有那樣洶湧的情感。

他想起黎峥雪夜站在uh廣場門口等他,給他遞上農訓地采摘的草莓,蹲在街角給流浪貓喂食,寒夜中到公司給他送飯,為他蓋上被子,生病難受時,他溫柔炙熱的擁抱……那些微小細節全部刻進了腦中,怎麽樣都忘不掉。

如果他不是自己親弟弟,在賀家出櫃也吓不死人,頂多被罵一句“二椅子”。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可仍舊在喝,楚文跟新娘來敬酒的時候,他臉很紅,情緒也有點激動,攬住楚文的肩,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一定要替我和費承繼續這份幸運,好好幸福下去。”

賀從容說完以後,把酒杯碰響,不顧楚文的驚愕,噙着笑意道:“祝福你們,早生貴子。”

一群人聚了又散,賀從容坐下來,允自倒酒,一桌子都是熟人,大家喝起來不費功夫,賀從容今天罕見地給面子,一桌人玩得也愉快,本來就是喜事,得讓他們這群朋友鬧一鬧,丁浩還準備跟他們去鬧新人,賀從容擺手,他坐回椅子上,又倒了杯酒,緩緩咽下。

他想起一年前,他跟黎峥還沒有戳破關系的暧昧時期,費承撺的局,在XX會所,先唱歌又喝酒,包房四處是高級的清氣,混合酒香,又冷又豔,他坐在沙發上拿着酒杯,剛準備去續酒,起身的時候“咚”地一聲,什麽東西掉在了地毯上,包房很大,嘈雜聲也多,光線昏暗,他蹲下`身,四處摸索時,忽然一道影子疊在他的身上,彎下`身去撿,那只骨節分明的長手握住他的手機,雙唇若有似無地貼過他的耳朵,比他先一步撿起手機,遞給他,身上散發出與整個包房不同的味道,煙草的凄苦與橙花的餘韻交纏,沉甸甸地交付在他掌心:

“小心。”

他擡首與那人對視,黎峥眼眉如刀,鋒芒寒光如利劍出鞘,冷白燈光從他頭頂折射而下,轉瞬即逝,手指擦過掌心,賀從容以為自己産生了幻覺。那天大家都喝得很醉,他倚靠在沙發一隅,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在摸他的耳朵,手指滑至頸脖,細細地搓`揉,又熱又柔,賀從容睜開眼睛——

黎峥。

他貼得極近,溫熱的鼻息噴在臉上,賀從容下意識動了一下`身子,黎峥沒有任何輕薄的神情,平靜的模樣反而讓賀從容有些局促,賀從容心跳如雷,或許他不睜開眼,黎峥就會吻上來。

他沒有笑,可賀從容卻能感受到他的溫柔。

黎峥沒有離開,稍微歪過臉,手沒有收回,撫着他的後頸,似乎想把他從沙發上扶起,他身上的氣息猶如毒藥,羽毛般的清淺問候讓賀從容難以抗拒:

“我怕你喝多了出事。”

“還好嗎?”

過往雲煙頃刻消散,賀從容灌酒,絲毫沒有察覺到遠隔一桌的男人,正用深沉的視線凝望他。

黎峥沒走,羅堯恪喝多了,在跟他胡亂地說話,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他知道楚文的婚禮賀從容一定會來,他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推掉,他想見賀從容,想見得發瘋。

他在夢中一遍遍描摹賀從容的面貌,始終不如見真人更好,黎峥夢見自己跟賀從容和好如初,兩人擁抱、接吻、十指緊扣,他欣喜若狂,醒來以後,卻發現只是一場夢而已。

他睡不着,這幾個月只能靠安眠藥度日。

黎峥清楚地知道,他根本放不下賀從容,即便賀從容罵他,讓他滾,甚至……說他媽媽是小三,他也放不下他。

一直以來,他就是如此卑微淺薄又深重地愛着賀從容。

最近他削瘦了不少,站起來更是顫顫巍巍地歪七扭八,四處亂撞,他想沖過去摟住賀從容,可他知道,現在走過去,只會被賀從容重重地推開,他不是放不下臉的人,只是不想再給賀從容二次傷害,內心說服了半天,他仍舊不放心。

看見賀從容,他腦子裏所有規劃都打亂了。

“嗳!黎峥你上哪兒啊!我話還沒說完!”

身不由心,他已經沖了過去,保持一定距離,跟上賀從容虛浮的腳步,生怕他一個人出事。其實賀從容這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會照料不好自己呢,是他多慮,也是他給自己一個追出去的理由。

賀從容走兩步就要倒,可他偏偏還得過馬路,酒店對面才是泊車位,他的私家司機正在車內等他,他必須得過這條繁忙的馬路,然而恰巧,這條馬路沒有斑馬線,也沒有紅燈,全靠路人的眼色過。

深夜,本就視線不佳,賀從容也沒注意前後方的車,就要過馬路,他剛塌下一步,身後突然有一只手拽了過來,拉着他的手腕,往懷裏重重一帶,奔馳而過的SUV擦着賀從容的後背而過——

賀從容不知道誰抱住了他,他從酒醉中突醒,驚魂未定地喘氣,男人很快退開,不看賀從容,轉過身去,朝酒店裏面走,似乎不想讓賀從容看見他。

黎峥實在太天真了,賀從容怎麽會不認識他的背影。

但賀從容沒有叫他,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向黎峥越來越遠的背影,心口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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