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色此刻已徹底暗下來，夏日的夜晚，涼爽的微風洗刷去白日裏的悶熱，淘出清新的空氣，燈火通明的華麗宮殿內，偌大的圓桌擺放在中央，圓桌上珍稀佳肴琳琅滿目，楚蓉這些天來因為身子還在調理，嬷嬷都是給她配的清粥淡菜，葷腥都不得沾碰，淡得嘴裏都沒味。
突然一桌子好菜擺上她的面前，之前尋找明睿花掉的力氣化作饑餓感咕嚕咕嚕地在肚子裏難忍地叫起來。
什麽事頭次總是新鮮的，比如這古代皇宮裏的美味吃食，不過普通用個晚膳都比現代下館子還豐富，并且菜式模樣精致好看，比她想象中要奢侈多了。
楚蓉咽了咽口水，心道來這地方總算讓她看到點好處了，起碼在吃這方面是讓人非常滿意的。
想着楚蓉眼睛亮兮兮地盯着滿桌的菜，不過她當然不敢就先上手開動，前面兩位佛爺都沒動，她這個小輩哪裏敢擅動？她忍着對吃的欲-望，安安分分地坐在明睿旁邊，明睿倒是手裏已經握好筷子，用筷子尖敲打着碗邊，發出輕輕的叮當聲。
楚蓉看他這樣也沒人上來阻止，似乎都已經習慣的樣子，忍不住暗想小傻子再傻還是皇帝，待遇就是不一樣啊。
正拿眼觀察着明睿，太皇太後的聲音從對坐傳了過來：“睿兒平素就喜歡這般玩鬧，沒讓蓉丫頭見笑吧？”
楚蓉聽到，擡起頭對上望過來的慈祥目光，心裏倒是有點詫異，太皇太後還真是疼孫子，明睿做些出格的事情好像在她眼裏都是無關緊要沒大礙的，而對她……難道叫愛屋及烏？
想罷，她抿起嘴角，不露齒地微笑道：“沒有，其實蓉兒偶爾也喜歡這般，不過當真您兩位的面，蓉兒就不敢了。”
太皇太後嘴角微揚輕笑了一聲，帶着揶揄的口吻笑道：“倒是壓着蓉丫頭的頑心了，不過睿兒是不懂事，蓉丫頭這般乖巧知禮自然不會像睿兒一樣惹事生禍。”
楚蓉沒吭聲，乖乖地筆直坐着，像個小大人一般，既然太皇太後都給她定義成這種形象了她也省得浪費精力去僞裝，只要在外人眼裏恪守本分，私底下別人看不見的情況下怎麽行事那就是她的事了。
“好了，您看這小輩都玩了一天，想必都餓壞了，你看蓉丫頭這眼睛，剛才一直盯着桌上的菜，那饞貓模樣兒媳可都瞧在眼裏呢，還是快些讓他們先用膳吧。”太後這會兒忽然出聲，化解了楚蓉的尴尬。
她确實是不習慣飯前還有一大堆規矩的，可能是她在現代的時候一個人住慣了，從來都是自己獨立，這突然身邊冒出一大堆人時時刻刻盯着你的一舉一動，任誰一時間都是沒辦法立刻融入這種氣氛的。
楚蓉自認适應壞境的能力已經算不錯了，起碼她還能在這種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努力找出點盼頭，例如相相夫什麽的，不過……眼睛下意識地往身邊的明睿看去，小皇帝敲碗筷的動作此刻已是停下了，察覺到她的目光看過來，明睿也側過臉來，眼神和楚蓉的視線對上，臉上立刻飛過一道紅暈，手一下縮到桌子底下五指絞緊，整個人像是被蒸烤的蝦般，泛開一股熱氣來。
這情窦初開的模樣讓楚蓉略微有點不自在，明睿能親近她當然是好的，但若是以男女之情的立場來親近她……她的真身到底也才八歲，明睿也就十歲左右，這可是赤果果的早戀！就算是放在古代，這個年紀也是早了點吧？
楚蓉裝作瞧不見明睿的小心思，小手拿起筷子，專注地盯着滿桌子好菜，看準了想要吃的菜色後用筷子指着并吩咐身邊盛菜的宮女裝入小碗裏，裝滿了小碗後，楚蓉習慣性地讓人再盛好一碗湯擺在旁邊，最後提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她嘴裏剛咽下一塊滑潤柔軟的熏肉，就感到身邊的人目光一直盯着她，楚蓉扭過頭，看到明睿碗裏空無一物，身邊的宮女小心地問着，明睿卻愣是不搭理人家，侍女的面色明顯不太好看，難堪地立在原地只能反複小聲地繼續問着。
楚蓉見此，心裏唉聲嘆氣，面上卻溫和地沖旁邊焦慮不已的宮女揮了揮手，小聲道：“我來吧。”
宮女眉頭攏起，慌張地道：“這種活怎麽好讓郡主來呢，還是奴婢來吧。”
楚蓉微微一笑，安慰道：“一點小事罷了，算不得什麽。”
宮女面色為難，可是皇上不聽她的話，若是一直僵持下去屆時受罰的還是她，不若讓郡主來，而且看樣子皇上對郡主的态度明顯同其他人不一樣，她也就識趣地不再吭聲，站在一旁到時聽候差遣就是了。
楚蓉妥協處理好宮女的心理障礙，随後轉過頭對問題兒童明小睿進行勸說：“皇上你要聽話好好的吃飯，不吃飯的話會身子就會餓壞，變成很可怕的骷髅。”說完楚蓉覺得骷髅這個詞可能太難了明睿會聽不懂，稍微想了想又道：“總之不吃飯就是壞孩子……皇上要當個壞孩子嗎？”
這個簡單易懂了吧！
明睿默默地拿起筷子，指着楚蓉碗裏的吃食，抿了抿嘴道：“……這個。”
楚蓉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她笑着道：“好，好……”說着擡起頭看向身邊的宮女道：“你幫皇上盛一份和我一樣的。”
說罷，宮女按照楚蓉的吩咐盛好菜小心端到明睿面前，明睿很開心地翹着唇角笑了笑，對楚蓉道：“一樣……和你一樣。”
楚蓉若有所思地望着明睿，見他低頭乖乖地吃着，誰想一時吃快了猛然噎住，明睿的臉瞬間漲成紫紅的茄子，楚蓉趕忙把湯遞過去，一邊撫着他的背催促道：“憋住憋住，不要吐出來……”
明睿眉頭皺成一團，努力地滾動喉嚨把裏頭的殘渣吞咽進去，随後拿起她的湯碗喝了一口，臉上紅暈慢慢褪去。而因為喝得急，少許湯水粘在嘴角，楚蓉看見了便掏出懷裏的帕子理所當然地給明睿擦拭，明睿卻驚慌地睜大眼睛，身子瞬間繃緊了，像跟站樁的木頭般挺直了背脊，紋絲不動。
見狀，楚蓉自是明白這是小男孩羞澀了，她權當看不見，按部就班地做完自己的事情，就把擦拭過的帕子放在桌上，轉頭板起臉來對明睿一字一頓地教育道：“皇上，以後吃飯一定要慢慢地來，不能那麽快，這樣會噎到的。就是卡在喉嚨裏，像剛剛那樣，會很不舒服的，知道了嗎？”她邊說邊比劃，明睿的臉又一點點紅了，待她說完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楚蓉說完，特別吩咐宮女盛一碗湯來擺在自己面前，見明睿的手推着剛剛她遞給他的那婉，便道：“這個你吃過了，我不能吃了。”随後仰着脖子對站在明睿身邊的宮女說道：“給皇上盛一碗，這碗就不要了。”她說罷舒了一口氣，就像是做完一件任務，回身繼續用膳。
明睿很聽話，楚蓉吃什麽，怎麽吃，他就有樣學樣，楚蓉看到他這種舉動，有點哭笑不得，但也沒阻止他，反而放慢了動作配合他的學習，想來明睿平常用膳肯定特別随心所欲，從他一開始敲碗筷的動作就能看得出來，既然她早晚都要成為明睿的枕邊人，那對于明睿的教育問題楚蓉就覺得有必要慢慢着手了。
這邊楚蓉和明睿的小動作早就全數落入對面的太皇太後眼中，老人家沒怎麽吃上幾口，倒是一直在關注楚蓉和明睿的互動，那眼底裏有一抹笑十分輕微，凝聚的思緒宛若明滅不定的暗火在那精銳的目光裏跳動，楚蓉似乎毫無察覺，仍是平靜地用膳。
直到用過晚膳後主菜撤下，宮女陸續端上飯後甜點，擺在重新換上的圓桌上，但楚蓉已經吃的很飽了，并不想食用點心，她對飲食的量數一向很控制，只挺着背脊坐在椅子上，乖乖巧巧的模樣，心裏卻在不停地念叨着什麽時候才能讓她離開，這都呆了一整天，問也問了，吃也吃了，總不能還留她過夜吧？
“時候也不早了，就讓小輩們先下去休息吧。”太皇太後的眼像是一盞開了透視鏡的照燈，楚蓉想要離開的心思被看得一覽無遺。
楚蓉心裏頭的小人輕輕地蹦跳起來，今日和這位老祖宗碰過面後楚蓉就覺得自己所了解到的東西還是太少了，她要想和這些老妖精們相處必須要了解更多細節，這一點就只有陪她入宮的那位嬷嬷才能夠很好的替她解疑。而且這一整日楚蓉都十分謹慎拘謹，并不想暴露出太多可循的棱角，畢竟一和這兩位同處屋檐之下，就會被拿有色眼鏡仔仔細細地觀察。
思及此，楚蓉忍不住在心裏長長嘆了一口氣，說起來本身這個楚家嫡小姐就是被當做犧牲品一樣的存在，若真是原主入宮，就真的是小綿羊入虎口，早晚會被蠶食地連骨頭渣滓都不剩。
從鈅央宮裏出來，楚蓉慢吞吞地走在燈火幽幽的走廊間，明睿居住的寝宮離她的寝宮并不遠，兩人剛好是同一條路，明睿的隊伍就跟在後頭，明睿也是安靜地低下頭，默默踩着楚蓉的影子緊緊跟随在她的背後，楚蓉好像并不覺得掠過皇帝的隊伍走在前頭有什麽失禮的地方，相反的，依附着楚蓉的明睿與平素相比要乖順聽話許多，就連日常伺候明睿的侍女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待走到岔口處，楚蓉忽地停住腳步，她望着後頭一列拖長的行隊，擡起手指着她們吩咐道：“你們都先在一旁等候，本郡主要和皇上說一些私人的話，誰都不許過來偷聽知道嗎？”
說完，楚蓉也不看她們是什麽反應，徑自拽住明睿的袖子将拉到柱子旁邊，和那些随行伺候的人隔了一段距離，确定她們聽不見自己的說話聲後才松開手來。
明睿不明白楚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緣由，目光呆怔而迷茫，像是被誘拐的小白兔，看得楚蓉忍不住嘴角一翹，狡黠的笑意在明亮的眼中化作流光閃過，随後俏聲問道：“皇上就那麽怕我嗎？剛才……就是你在跟着我吧？”
她嘴上故意這麽問着，目光則是牢牢地鎖住明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就像是要把他所僞裝的一面給徹底看穿，而明睿像是被她那老虎吃人般的眼神給吓到了，腳步往後一退，眼神惶然。
楚蓉朝他逼近一步，在他想要撤離的同時忽地伸出手緊緊地抓在明睿的手腕上，臉上卻帶着天真的笑，低聲地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不用裝了，其實你根本就不傻吧？”
他急促而慌張地低聲嗬了一聲，男孩子的力道還是要比她的大，狠狠一抽明睿就把手縮了回去，細瘦的身軀緊緊貼住柱子，低着頭手絞弄在一起不停地揉搓，顯然是恐懼極了。
楚蓉見此，不由地擰緊了眉頭。
她這樣做是冒着一定風險的，但明睿身上所表現出的種種奇怪點讓楚蓉心裏産生了很大的疑問，可經此試探，楚蓉隐約是察覺到一些問題，這個小皇帝，并不是完全傻了，他的身上還存留着一些本能，比如認路，比如男女之情，但像是人事規矩上就真是一竅不通了。
想罷，看他吓怕的樣子，楚蓉略微有點尴尬了起來，小皇帝對她一副依賴親信的樣子，她卻這樣吓他确實是有點不道德。
楚蓉走過去，看他肩膀瑟縮起來，黑夜下的影子宛若萎落的枯葉，楚蓉心裏忽地一動，一下子就想起今日她去尋找他的時候這小傻子被人欺辱的情景，就像是此刻這般，想要反抗卻又畏縮不敢的樣子，莫名的一絲酸澀從心底裏窸-窸-窣-窣地冒上來。
算了……她何必去糾結這麽個倒黴孩子，就算他真的是僞裝，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只要明睿願意聽她的話，那往後的日子就讓她慢慢地和他一起走下去就是，不論旦夕禍福，她楚蓉和明睿今生都必然是要捆綁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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