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了好了，剛才……我都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楚蓉走到明睿跟前，笑嘻嘻地道，一手從明睿的腕間自然而然地挽入，感覺到他的身子陡然一僵，心道他此刻必定心結未開，便緊接着露出委屈的樣子來，小聲地在明睿面前道：“難道說個笑都不成嗎？我不會像她那樣對你的，你別怕……之前你不是還說，從來沒人，對你那麽好過麽？”

這句話終于是引起明睿的反應，他瑟縮的肩膀微微放了下來，垂着的腦子緩慢地擡起，黑暗裏的眼睛很明亮，裏頭所隐藏的惶錯不安和一絲微小的期待就像是細弱的星光，一跳一跳地在楚蓉視野裏小心躍動，生怕會被她發現什麽一般。

楚蓉心頭動容，聲音軟乎乎地像是在哄人：“好吧，剛才是我錯了，我和你說對不起，以後呢我絕對不會像剛剛那樣逼你的，你可以放心了嗎？”她說着，手在明睿的額頭上輕輕摸了摸，“皇上要乖乖的，慢慢地成長起來，這樣才能不被別人欺負啊……”說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幸好明睿神情裏的慌張已經褪去，只是對于她的話，明睿的眼神仍帶着迷惘。

楚蓉深吸口氣，放下手沖明睿燦然一笑，道：“好了，我要回去了！明日見！”說罷，她輕快地踩上臺階，誰曾想一直默然不語地明睿忽地急慌慌地喊了一聲。

“等、等等……”

楚蓉停下了腳步，扭身回頭看他，“怎麽了？”

笑吟吟的眼睛在明睿的視線裏就像是陡然綻開的煙花，明媚漂亮。

明睿感到一種無意識的熱氣在身體竄起來，他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件用帕子包裹着的物什，他走前兩步，用手打開帕子露出裏頭的真面目。

楚蓉就着月光的清輝看到帕子裏所包裹着的是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花，嬌弱而安靜地躺在明睿的掌心裏，而明睿的表情腼腆羞赧，目光低垂，從嘴裏慢慢地宛若剛學話的孩童般磕磕碰碰地說着：“這、這個……送你，好看，和你一樣好看。”

——和你一樣好看。

咚地一聲，心頭像是被什麽給輕輕撞擊了一下。

澀然的感覺從心裏一點點冒出來，這個小傻子……她對他滿心滿打的計算，他明明能感知到危機的靠近怎麽就不曉得閃避呢？

楚蓉從臺階下往下走，來到明睿跟前，小手接過他掌心裏的木槿花，抓着根莖的部位舉起來，平靜地笑道：“你看都壞掉了，不好看了。”

“啊……”明睿的眼裏出現了一絲慌張，他的目光在木槿花上打轉，急得神色都變了，想要拿回木槿花，楚蓉卻倏爾收回去，嘴裏發出噗嗤一聲笑。

“明睿真是個大笨蛋……”她輕聲地哼道，随後拿出條幹淨帕子裹起來放入了懷裏，笑顏粲然：“但這個我還是收下了，就當是今天我辛辛苦苦找你的報酬喽！總之，我接受你的禮物了。”說罷，楚蓉回過身，臉上的笑容不自覺間轉為了一種苦淡的表情。

她突然發覺，自己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被人這樣寶貴的珍惜，這反而教她有些失措了。特別是被這樣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所珍惜對待，而她自己，從頭至尾想的都是怎麽利用他來穩固她在宮裏的位置，和怎麽樣更好的生存。

人在面對生存危機的時候往往會忽視一些真心，而她，也不想要小皇帝這顆真心。如果改變了初衷而變得柔軟懈怠，那麽她未來的路将會非常難走。

她不能感情用事。

楚蓉壓抑住心底莫名的艱澀，快步上了臺階，頭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寝殿處走。

明睿站在臺階下望着楚蓉漸行漸遠的背影，臉上仍帶着羞澀的笑容，他握緊了帕子拿到臉龐貼着頰面輕輕摩挲，帕子裏還殘留着木槿花的淺香，似乎還有那個煙火般昙花一現的笑。

回到佑安殿後，楚蓉憋着一股窒悶的氣撲上了床榻，身後一個年邁的聲音逐漸接近：“小郡主這是受了誰的氣了麽，怎麽這般悶悶不樂的樣子？”

楚蓉聽到來聲，雙手撐着一下從被褥上起身。

年嬷嬷步履緩慢地走到楚蓉面前坐下，看楚蓉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由地笑了笑，雖說才同這位年嬷嬷處了短短二日，然而她帶給楚蓉的感覺就好像是把她當親生的子女般悉心教導，确實，年嬷嬷在原主的身邊呆了許久年頭，楚蓉起先還怕自己的性格和原主不同會讓年嬷嬷産生懷疑，但年嬷嬷似乎非常适應她目前的狀态，而在年嬷嬷面前，楚蓉也才能稍稍放肆一些，不必顧慮那些宮規宮矩，展現出小女兒家的一面。

“嬷嬷還來調侃人家，這一天下來可都累壞我了！”她揉着手臂，心思卻有些出神，其實身體上的乏累遠遠比不上心力的耗損，這才一日功夫楚蓉就覺得有些心累了。

她自然地倚着年嬷嬷的肩膀，低聲道：“嬷嬷，今日我見了太皇太後，太後，還有小皇帝……”

年嬷嬷低頭看着楚蓉，從剛醒來時年嬷嬷就察覺到明安郡主身上的變化，那樣冷靜地詢問她一些關于宮廷的事情，當她解答的時候永遠都安靜聆聽，态度端正而謹慎，完全不像是個八歲女娃子，倒像是經歷過俗事洗禮的老道之人。

但是無論明安郡主怎麽變，她始終都是郡主的嬷嬷，而且在年嬷嬷看來，郡主的轉變反而對她自己而言是十分好的事情，年嬷嬷并不會去深究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因此瞧見郡主忽然間脆弱疲憊的樣子，年嬷嬷反倒有點訝異了。

“郡主是不是有什麽想要問嬷嬷，只要郡主想知道的，嬷嬷全部都會告訴郡主。”年嬷嬷的手輕柔地撫摸着楚蓉的發跡，看她耷拉着腦袋精神不濟的樣子，聲音低柔地繼續道：“郡主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還是沒在太皇太後和太後跟前表現好受責罰了？”

“不是……”

年嬷嬷見此，眉間不由地撩起一絲疑惑，問道：“那是怎麽了，難道是誰招惹了咱們的小郡主？”

招惹？楚蓉眉頭一跳，忍不住心裏長嘆一聲。

如果小皇帝那叫招惹的話，那她三番四次地故意捉弄引誘又算什麽？比起來，她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吧。楚蓉想到這，腦子裏的思緒慢慢地回轉到剛才的畫面裏頭，那個小傻子手裏捧着木槿花，緊張而期待地站在她面前的樣子。

其實……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讓小皇帝死心塌地的聽從她的話，百利而無一害，可是令人挫敗的是……她居然對小皇帝産生了同情心。

一只怯弱而無助的小白鼠，随時随地都處于任人宰割的狀态，偏偏她出現成為了他的救星，誰曾想原本的設定裏面，她才是真正要亮起爪子捕捉這只小白鼠的奸佞之徒哪！

楚蓉怎麽能不郁悶，關鍵時刻卻狠不下心來。

就像是唾手可得的寶藏近在眼前，卻偏偏心有餘而力不足。

思及此，楚蓉緊緊閉了閉眼，将腦海裏那幕畫面抛開，深吸了口氣後身子坐了起來：“沒什麽事，嬷嬷不用擔心，不過我倒是有些事要請教嬷嬷。”

“郡主問便是了，說什麽請教。”年嬷嬷溫和地笑道，“說來能得到郡主的信賴，嬷嬷心裏着實感到很意外。”

楚蓉也笑了笑，眼裏漫上些許澀然，嘴上卻仍是俏皮地調侃道：“不然呢？嬷嬷是陪蓉兒一道入宮來的，宮裏頭蓉兒也沒什麽認識的人，當然不敢誰的話都去相信，能讓蓉兒放心一點的也就只有年嬷嬷您了。”說到這，楚蓉的頭又挨在了年嬷嬷肩上，目光幽幽地落在地上，繼續低聲說着話，“別的人，蓉兒都沒怎麽和他們相處過又怎麽曉得他們是什麽樣的人？而且蓉兒醒過來的時候，嬷嬷就在身邊照顧蓉兒，嬷嬷那樣貼心地照看蓉兒，蓉兒不相信嬷嬷那不是太沒良心了？”

年嬷嬷的嘴角緩緩勾起，面容慈祥，柔聲道：“小郡主這嘴巴，嬷嬷都要說不過你了。不過嬷嬷還是期望小郡主能在宮裏多結識一些人，這樣往後小郡主的路能好走一些。”

“幹嘛那麽着急呢？我覺得現在慢慢來就行了。”她說道，聲音一頓，眉頭微微聚攏沉吟一晌，遂道：“而且我覺得……要是能先讨得太皇太後的歡心，其實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都沒必要去拉攏，不是結識的人多就是好事，蓉兒總共就這麽一個人，哪能個個都應付得了？而且嬷嬷你想一想，以後蓉兒要和皇上朝夕相處，皇上是怎麽樣的嬷嬷又不是不知道，蓉兒還是覺得……現在最重要的是教會皇上怎麽和人別人溝通，別人的話……蓉兒并不想去理會。”

“那麽嬷嬷是明白……今日招惹了小郡主的人是誰了。”年嬷嬷忽然意味深長地來了這麽一句。

楚蓉身板一下就蹦直了，她坐起身來，嗔怪地瞥了眼年嬷嬷，見年嬷嬷的目光裏透出些許思索的意味，楚蓉當即避開視線，表情卻有些窘迫為難。

“嬷嬷說笑呢，那個小皇帝……”聲音微微一頓，帶着些許諷刺，“還真的是傻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