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楚蓉帶着萱晴回來的時候琴姑姑吓了一跳，她正在整理最後一點收尾的工作，剛松了一口氣，聽到殿外的動靜就攏了攏衣袖朝外頭走，誰知就看到跟在皇後娘娘身邊的萱晴，琴姑姑何等精明之人，當即就猜到萱晴之所以會跟來的原因，心中苦惱一嘆，起先的小宮女是第一步，而萱晴就是第二步，不管哪一步太後都已是勢在必得。
她之前就接觸過萱晴這個人，也不陌生，見着人入內就從容自然地同她微笑颔首，萱晴也知道琴姑姑的存在，是太皇太後所信賴之人，如今教導皇後娘娘，而年嬷嬷則負責皇後娘娘的起居生活，這兩個人……應就是皇後娘娘身邊左右臂膀了。
萱晴受太後之命來這位新晉皇後身邊伺候，她很清楚自己的任務是什麽，但是萱晴之前和這位小主子接觸之下心裏存了諸多疑惑，她看似年紀幼小，和太後對話時卻是神态自如，什麽該說什麽不該心裏一清二楚。
前段日子涵慧帶人過去沒成功，回頭和太後說時她都聽在耳中，之後太後把她派過來而不是叫涵慧去想來就是因為先前涵慧帶人過去曾發生些語言沖突，恐生嫌隙，故此才會讓她過來。
不過萱晴在這的身份卻是有點尴尬，負責貼身侍候的是年嬷嬷，負責教導責任的是琴姑姑，那麽她該做什麽？太後說，讓她輔佐皇後娘娘處理後宮事務，然而琴姑姑不想萱晴和她平起平坐，甚至她覺得萱晴都不能跨過年嬷嬷，因而楚蓉先讓年嬷嬷把人帶到偏殿等候，随後等年嬷嬷回來和琴姑姑一道商議萱晴所負責的事務。
"琴姑姑，年嬷嬷，你們倆怎麽看？"
楚蓉是覺得萱晴再怎麽說也是太後的人，回頭萱晴打小報告說她不給她活幹，忽視她，豈不是當面下太後的臉？想到這她頭疼不已，那要給萱晴什麽活？反正她是不希望萱晴無時無刻都出現在她面前，這種被當面監視又沒法說的感覺，可真是太難受了。
"就讓她在奴婢手下做事吧。年嬷嬷還是在您身份貼身伺候，起居上的事就不能讓她沾手了……"琴姑姑如是說。
楚蓉凝眉冥思，心道琴姑姑既然親自攬下來，應是有解決的法子，總好過讓萱晴和年嬷嬷一組，成日裏伺候她，反而糟心。想罷，楚蓉點點頭道："那就拜托琴姑姑了。"
琴姑姑颔首微笑。
萱晴的事就算是有了着落，按照原定計劃，她過會兒要去探望太皇太後，如今關鍵時刻，楚蓉一天不看兩眼确認病情便心緒難安，總是胡想。因而讓萱晴先跟着琴姑姑，自己帶着年嬷嬷等兩名貼身侍女前往鹹安宮。
她坐車辇沒會兒功夫就抵達鹹安宮，遠遠看到明姑從殿內出來，一副哀嘆愁緒難消的模樣，她的心情比之前要調整好許多，不再糾結太皇太後的病情，只想趁着老人家還在多孝敬幾日便是幾日。
楚蓉下了車辇，痛過走廊後徑直向前，剛好和出來的明姑對上，明姑看到楚蓉福了福身，道："皇後娘娘安康。"
"恩。"她答應了一聲，随後擡頭看着彎腰低頭的明姑問道："皇祖母身子怎麽樣了？"
"老樣子，沒什麽起色，倒是皇後娘娘您日日都過來，真是太麻煩了。"明姑沒想到楚蓉每天都會過來一趟，一直堅持着從沒落下過一日，她心頭有些佩服楚蓉的毅力，然而太皇太後如今身子這樣子，她怕楚蓉看了心裏難受，便嘆了一聲，道："近日來太皇太後開始嗜睡，奴婢恐生意外，每時每刻都守在太皇太後身邊，說實話，奴婢真的擔心不知哪一刻……"她沒說出口，神情已是顯出莫大的傷痛與悲情。
楚蓉伸出雙臂抱了抱明姑，明姑一時悲中不能自抑，眼淚嘩啦落下，但明姑很快就掏出帕子，把淚水及時抹了幹淨随後退後兩步，低着頭道："奴婢……奴婢失态了。"
明姑陪在太皇太後身邊多年，這份情誼自不用多言，眼見着最重要的人一日日衰敗卻無能為力的那種感受楚蓉非常明白，因而靜默半晌，才柔聲安慰道："沒關系……本宮知道明姑對皇祖母的衷心，明姑，你先下去整理下情緒吧，本宮進去看一眼皇祖母就回去了。"
明姑忍悲點頭，将情緒竭力收斂起來後轉身離去。
楚蓉走入殿中，看到病榻上虛蒼白的老婦人，一時心情亦是沉下來，她同往常一般靠坐在床頭，明姑剛剛說皇祖母越發嗜睡了，這消息并不好，她是得過重病的人，曾經日夜颠倒的加班頭昏腦漲以致暈倒，躺在床上好些天，越是這種時候要是不精神起來，極可能在睡夢中就會……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想下去了，即便情況再惡劣，她自己首先要保持樂觀的心态才行，楚蓉想罷，剛要起身，卻聽到病床上的人發出一聲極為微弱的響動。
楚蓉瞬時繃緊了身軀，她身影停滞半晌，那微弱的聲響細細地鑽入她的耳中，她慢慢地回過頭來，就看到病榻上的人原本緊閉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一點點睜大，手腕上忽然感到一陣痛意，楚蓉低頭看到太皇太後的手攥在上頭，非常用力。
心裏猛地升起一陣不祥感！
她張開了嘴想要說話，榻上的人卻先她一步大口喘着氣，仿佛回光返照般地掙圓了眼，急促地說道："蓉丫頭！蓉丫頭……睿兒，睿兒就交給你了，這個地方……你一定要替皇祖母繼續守下去！"
"皇祖母--"楚蓉驚慌地喊了一聲，還不等她繼續說，那緊緊攥在腕子上的手忽然松開了，那熟悉的身軀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直到嘭的一聲才喚醒她飄離的靈魂。
她神色怔怔地，伸手小心探了探皇祖母的鼻息，沉寂了許久……楚蓉終于掩面痛哭。
殿外的人聽到裏頭的動靜，當即沖了進來，所有的人都看到床上的人雙眸閉着，嘴角一絲淺淺笑容，像是安睡在一個美好的夢境中。
明姑是聽到一聲喊叫後沖過來的，直到她進入殿中看到哭聲一片的情景，當下倒吸一口氣，身子抽搐般地一仰，幸而身旁的琴姑姑及時護主她，才沒讓明姑倒下去。她步履蹒跚地朝着病榻上走去，直到床頭邊，終于是倒下去重重地跪在地上。
這位代表着一個時代的老人終于還是沒能挨過病痛的折磨，沉眠長逝。
喪禮由太後操辦，按着太皇太後生前留下的囑咐，沒有大肆張羅，恐怕是生前太過風光，處處招人眼，因此逝後想要清淨些，不想被塵世間的紛争再度叨擾。
或許是在老人家逝世那一刻哭夠了，喪禮上她一滴淚都沒掉，只是沉默地垂着腦袋始終不發一言，再偉大的人終将會在步入死亡後被人漸漸遺忘，即便是如同太皇太後這樣掌權數十年的厲害人物。
她本以為太皇太後去了，太後就忍不住行動，不過她并沒有，反而還宣稱因太皇太後的逝世而太過傷心痛苦，絕對閉門祈禱拜佛一月，不接待任何人，這段時日內……自然是把管事的權責全數交給了楚蓉來辦。
這一點楚蓉怎麽都想不通，難道太後真當沒一點野心嗎？她不太相信這種可能，然而待喪禮過後，太後居然真當履行了她的話，将宮門緊緊閉起，在楚蓉想去請安的時候拒絕了她，俨然是下定了決心，在這一月之內不接見任何人。
"琴姑姑不覺得古怪嗎？這時候正是奪權的好時機，太後卻輕言放棄……将實權交給本宮，這實在是匪夷所思……"離太皇太後逝去已過去數十日，她心中還存有對老人家的緬懷與回憶，她此刻躺在長椅上，如今已是臨近九月，天氣已不再熱得人腳底發燙，夜間的風吹拂在人身上，帶着一絲清爽的涼意。
"都這麽多天過去了，既然太後都沒有動作，想來是真的了。不管太後心中是怎麽想的，您放心，有琴姑姑和年嬷嬷等人陪在皇後娘娘身邊保護您，定然不會有事的。"琴姑姑說道。
楚蓉滿腔狐疑，她猜不透這位太後在搞什麽鬼，是不是真的打算當她的好婆婆不給她添堵，不過在她還沒想明白前，久違的刁蠻公主琳琅又找上她了。
看着跟前打扮的素麗清爽的琳琅，楚蓉略感訝異，她之前一貫着裝嬌豔，就和盛開在春月裏的嬌花，恨不得開得人盡皆知，讓人曉得她是這萬花叢生的魁首。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琳琅，就好似完全變了個模樣。
"不許不曾來看望皇嫂，不曉得皇嫂近日來怎麽樣了？"琳琅一張嘴，聲音清甜，就像是泉水一般柔和。
幾日不見，楚蓉都要對琳琅刮目相看了，這變化真不是一般的大，簡直像是身體裏的靈魂被換掉了！思及此，她不由地凝眸打量起素裝的琳琅，她的面龐如玉珠般細白滑潤，眼眸烏黑地望着自己，一眨不眨，嫣然巧笑的模樣等待她的回答。
雖然心中存在着諸多解不開的謎題，然表面上楚蓉仍是異常冷靜，她回給琳琅善意的笑容，道："事兒多的不成樣，可忙壞本宮了。不過琳琅今天怎麽會突然過來？"
"自打在皇祖母的葬禮上看過皇嫂後，之後琳琅一直惦念皇祖母而不能安眠，因此還病了好一陣子，沒能來皇嫂這拜托，是琳琅失策。近日來派人打聽到皇嫂這些日子還算得閑，就特地帶了些禮物來看望皇嫂……不知道皇嫂還會不會介意琳琅曾經的失禮之處？"琳琅這番話實在是毫無破綻，連表情都溫和嬌柔，端得是溫淑賢德，竟似和太後一般模樣。
楚蓉很是吃驚，她不曉得短短數十日琳琅竟變化如此之大，不曉得這位小公主身上發生了什麽，楚蓉想着對琳琅的态度軟和下來，雖然不曉得琳琅為何突然變樣，若她是僞裝想來搞鬼，她沒什麽好怕，所以沒有畏懼，也就從容鎮定多了。
就像是尋常交際裏遇到個認識的人，過路打招呼一樣的平靜。
"玩鬧罷了，誰還會記在心上？倒是琳琅帶了這麽多東西過來，真是費心了。"她和琴姑姑年嬷嬷說話的時候完全不像現在這樣咬文嚼字，因為暫時分辨不清琳琅的目的，她才會客客套套的樣子，楚蓉就不相信一個長久以來都任性妄為的小丫頭不過一月有餘就轉性成大家閨秀，除非……是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變故……最近有什麽要事發生了嗎？她之前都沒有關注琳琅，太後那邊琴姑姑一直都有和她細說，并沒什麽問題，這樣的風平浪靜讓楚蓉覺着不太對勁，可是一直都沒有問題發生，楚蓉仍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想分心去想那些沒點苗頭的事情。
"琳琅只是希望皇嫂能夠原諒從前琳琅的任性所為……"琳琅垂下眼，一副渴求她諒解的真誠模樣。
一個月前的事情，不遠不近，楚蓉想一想還是記得當時的情形的，而如今出現在她面前的琳琅卻是讓她一點都不熟悉了，她目光定定地黏在琳琅臉上，想要從中察覺到她這份真情背後所掩藏的假意，然而盯着瞧了半晌，琳琅毫無疑點，如果是僞裝……這演技真是突飛猛進了。
想罷，楚蓉不願再細思，就算琳琅有詭計，她亦有過牆梯，何必猜忌多想。
"小孩子開玩笑，沒有誰會當真的，何況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再加上如今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哪裏還記得呢，倒是琳琅一直還記着，還想着來本宮這賠罪，太客氣了……"她既然擺出純善親和的樣子，楚蓉作為嫂子也是相當大方的，她說罷便沖着琳琅微微一笑，"不曉得琳琅近日來如何……"
琳琅端莊地坐着，抿唇道："前段時日大病了一場，一些從前不曾注意的事情如今想起來，真當羞愧不已，因此病好了後才會特地過來向皇嫂來請罪。"她說罷忽然從座椅上起身來，沖楚蓉微微彎腰，這個舉措吓了楚蓉一跳，她當即也直起身來。
"琳琅這是作什麽--"
琳琅彎着腰，聲音誠懇，一點都不摻假："琳琅看得出來皇嫂心中是存有疑慮的，故而琳琅覺得……起碼要做到這樣，皇嫂才能相信琳琅。"她說完楚蓉就已經伸出手扶起琳琅的手臂，琳琅擡頭看到望過來的視線裏充滿訝異的目光，遂後又看到楚蓉眉頭微微擰起，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她心裏嘆了一口氣，若是這位皇嫂還是對她心懷芥蒂，她也是沒法子了。
楚蓉觀察到琳琅眼神裏些微的挫敗無力之意，忽然間，腦海中閃過一道光，像是猛然炸裂開來，讓她冒出一個十分驚人的想法來，一個人性格大變要麽是因為巨大變故，例如親人或者愛人逝世，然而太皇太後對于琳琅而言，只是個管教嚴厲不甚親近的名義上的祖母罷了，那麽另外一種原因……
她不太确定，但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老天爺也太會捉弄自己了吧！
"你……"楚蓉猶豫着張了嘴，話在嘴邊幾欲脫口，可是停了幾秒，她還是深吸一口氣，眸光漸漸沉下來，嘴角牽起露出一抹淺微的溫柔笑容："琳琅有這個心已是十分難得，從前的事情咱們就都給忘了吧……以後好好相處就是了。"
這确實是她的真心話了，如果眼前的"琳琅"不是從前的琳琅，這樣溫順安靜的性格……不論是誰都會願意去親近她的，而且聽她說話的方式和語氣，都像是一位明事知禮的長輩，這世界上光怪陸離之事數之不盡，在她身上就發生過了，所以如若真的像她想的那樣，反而還好了。
或許就是那一場病，讓這身體裏的靈魂颠倒了吧。
琳琅聽到此話，臉上終于是舒展開來，先前的擔憂與彷徨都在此刻化做笑容。
楚蓉看着琳琅的笑容不由從心中感嘆道，這皮相什麽的換一個性格來展現，真是讓人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曾經那眉眼上挑的戾氣如今被似水的柔軟所替代，随着她櫻桃般的唇瓣柔柔地勾起，叫人看着都覺得比從前那個要舒服多了，也十分好親近了。
這個後宮裏唯一兩個和她同齡的，一個傻了，一個曾經刁蠻跋扈無法溝通，如今這兩個，一個努力學習中，一個變得大方和善像姐姐一般，楚蓉覺得，老天爺待她還是不薄的，最起碼在這艱難枯燥的生活裏給了她這些溫情與暖意，讓她有動力去前進。
希望，明睿小傻子快快長大，這樣她就又能少一樁心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二十萬字左右就完結了，完結後應該會半價，不過連載期間是免費，放心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