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琳琅的到訪和變化不僅讓楚蓉大為感慨，就連一旁偷偷觀察的琴姑姑等人亦瞪目結舌，不可置信。
在她離開後，年嬷嬷腳下生風，一轉眼就已是來到楚蓉面前，她的眼神帶着迷惑和震驚，年嬷嬷看過無數人，演技深不深，端一眼就能辨清了，除非精怪會變身，那她還不好認。可今日這琳琅公主這轉性轉得人措不及防，一點心理防範都沒有，年嬷嬷很是不解，難道說着世界還真有這般奇妙之事，怎麽一個個大病一場後都徹底變樣了？
想起來三個多月前，小郡主也是在掉入池塘後重病後醒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年嬷嬷心裏是真覺得稀奇，她自己好奇，看小主子的臉色倒是四平八穩，好像一點都不驚訝琳琅公主的變化，她左思右想，還是沒能忍住，問道：“琳琅公主她……您是怎麽看的？”
“什麽怎麽看？”她挑起眉，仰起頭看向年嬷嬷，将她面上的疑惑不解都盡收眼底，淡淡一笑，“難道變成這樣不好麽？您也不用管什麽過程，反正我覺得這樣還挺好的。”
私底下沒人的時候，楚蓉就不會對着年嬷嬷自稱本宮，都是我啊我的，或者以名自稱，大約是不想要連日常生活裏都要讓方方圓圓的規矩給固定起來。
楚蓉說這話的語氣很輕松，年嬷嬷聽罷倒覺得的确在理，不管琳琅公主為何突然轉性，現在的琳琅公主恬靜溫柔，就連那張本十分紮眼鮮亮的臉孔都随着氣質變化而顯得柔和美好多了，最起碼讓人看着順心，而不是擔心下一秒就會被狠狠譏諷唾罵。
“您的話老奴明白了，這倒好了……您少了這麽個麻煩，就不用擔心提防了。”
“希望如此吧。”雖然琳琅變了，然而以祈禱為理由的太後卻始終讓楚蓉有些弄不明白，她自然是讓人去調查過明清宮那邊的情況，想要了解太後究竟是否如她所言整日燒香祈禱要為皇上積福，不過她現在每日都要處理許多事情，手腳并用都不一定夠，才不想費心去猜忌懷疑，反正那邊每日的近況都由琴姑姑派人看着，若真有什麽異動，她總還是能第一時間曉得的。
這些時日忙于後宮政務，無心顧及明睿，而明睿也是一改常态，從前時常來她宮裏尋她，現在卻是連個人影子都瞧不見。因為心思都用在做正事上，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楚蓉想起皇祖母曾經的囑托，心裏頭不由生出一絲愧意。
她冷落了他這麽些天，不知道小傻子會不會不高興呢。
如今堆積的事物慢慢緩和過來，她決定抽個時間去看望明睿。
之前太皇太後在世的時候明睿一個人絕對不可能處理朝政事務，都是由着身邊的輔佐大臣，當然最主要額還是太皇太後來做決策，然而太後一直都是操持着後宮內的事務，從來不曾幹預過朝廷上的事。如今太皇太後逝去，無人再垂簾聽政，明睿身邊能出主意的就是那些閣老重臣，大部分都是先前太皇太後所器重親信者，可是明睿不可能一日日都什麽都不管，他到底還是個皇帝。
這許久不曾見面，楚蓉打算給明睿一個驚喜，因此她抵達書房的時候并沒有讓人進去通報，而是踮着腳悄悄地走進去，卻看到偌大的殿內，明睿伏在案幾前，頭歪着枕在手臂上，一副疲乏勞累的模樣睡在上頭。
她怔了片刻，便轉身走出來問一直在明睿身邊服侍她的大太監：“皇上怎麽睡在這？”
大太監李公公回道：“皇上剛還在讀書呢，這會兒怕是累了，這些日以來皇上都是這樣兒的，先前奴才看皇上累乏，就想讓皇上回寝宮休息，可是皇上不知怎的就是不肯，算算時辰估計過會兒就醒了。”說着李公公一聲長嘆，眼中滿是不忍，“皇上是鐵了心要把這些書都讀會了，可是皇上連三字經都還沒背會，這些關于朝堂上的書籍……即便有太傅大人教導皇上，奴才也覺得皇上還是太過勉強了……”
李公公的話楚蓉自是清楚知道，明睿有幾斤幾兩她心裏有數，然而他有這份想要奮發向上的心并且付諸行動，即使對他來說是那樣艱辛困難，可是他還是在堅持着。
就像不論有多大的阻礙擺在她的面前，楚蓉也不會輕言放棄，再苦再累，她都要撐下去。
李公公心疼皇上，而楚蓉對明睿亦心存憐惜。
她同李公公說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李公公“恩”了一聲，看着楚蓉轉身離開的背影，明明是那樣嬌小柔弱的身影，可在同這位皇後娘娘交談的過程中，李公公卻從她身上察覺出巨大的潛能，好像在身體裏沉澱存積，終有一日會噴薄而出化作絢爛而耀目的光彩。
怪不得從不親近人的皇上都會被她吸引，這樣的人本身就是一種曙光引人向往和憧憬的吧。
同李公公吩咐完，楚蓉重新走入殿中，看到仍在睡夢中的明睿，眸光裏含着一絲柔笑，步履慢悠悠地走到明睿身旁，蹲下來仔細看着他，顯然這些日子來他瘦了，臉頰兩邊微微陷下去，眼睑下蒙着一層陰翳，看上去很累的樣子，都累得趴在案幾上睡着了。
聽李公公說，還不止一次，是經常的事，可見她最近沒見他的這段時日裏明睿有多用功……
他這樣努力上進自然是好事，然而這般不照顧自己的身體楚蓉心裏也有點酸，她接受了太皇太後的叮囑，自是會多疼惜他，先前顧及不過來，如今這後宮裏的事她都交代給琴姑姑和年嬷嬷全權處理，她打算最近要和明睿多相處，就算是督察明睿，亦是幫助他快快成長起來。
楚蓉盯着他的臉龐凝眉沉思，忽然一陣風從外頭吹進來，一縷發絲吹起來，她伸手捋了捋鬓角，這時伏在案幾上的人發出一聲低吟，她注意到他生出的動靜，放下手低頭看向明睿，就瞅見明睿摸着鼻子幽幽轉醒，眼皮子撐開來一副睡眼惺忪還未清醒的樣子。
擡起頭來時，楚蓉看到了明睿臉上印下的痕跡，忍不住笑出了聲。
迷迷瞪瞪中的明睿一下子瞬間清醒過來，他發現跟前蹲着一個人，再熟悉不過的容顏，之前一直偷偷在暗處看她幾眼就心滿意足，如今她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這讓明睿有種還陷在夢境裏未曾回過神的迷茫無措感。
“醒了？”楚蓉笑着對明睿說，聲音清脆幹淨，一下子就把迷糊不清的明睿從似夢似幻的情景裏拉扯出來。
“你、你、你……”明睿一連道了三個“你”字，一副不可思議的吃驚樣，顯然是對楚蓉的突然到來感到很不能理解。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李公公不是說，她一直都很忙，抽不出閑餘，故而他不敢過去打擾她，想着要在她看不到的時候努力用功，等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誰知道這時常在夢境才出現的人居然間就現身了！
看明睿這驚訝不已的傻樣兒，楚蓉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淺淺的笑容宛若泉水般流動在明睿心上，他這些日來的疲憊而焦灼似乎一下就被她燦爛笑顏給一掃而空，他亦是勾起唇角，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
楚蓉俏聲道：“都忙乎好一陣子了，這些天歇了下來，就過來看你……剛才聽李公公說你最近很用功，一直在讀書，回頭我去問問太傅大人，看你的功課是不是有所長進了。”
明睿一聽到楚蓉要去問太傅大人，就不覺心慌起來，他對自己顯然沒有把握，雖然太傅大人近些時日來一直誇贊他進步很大，可是明睿很清楚太傅大人這份稱贊裏的水分有多少，畢竟自皇祖母逝世後，宮裏人似乎都以為他沒了人護着，必然心理沒法承受。但是明睿并不像宮人們所想象中那樣脆弱不堪，長久以來的流言蜚語對明睿來說，就像是一日三餐般尋常，其實明睿早就不在乎了，特別是當她來到他身邊之後。
她微笑時身上那股無名的力量就像是寒冷黑夜裏的燭火，将他枯萎的身體一點點暖起來，從前未曾有過的生機因為她溫暖的笑容，柔軟的話語而逐漸地粗蹿回血液裏。
從前的他只覺得自己孤零零的，即便皇祖母幫襯着自己，可明睿還是敬畏皇祖母的威嚴，可是楚蓉不一般，她出現在他的身邊時就像是散發着光芒一樣的精靈，用不可思議的力量救贖了他。
他……不想讓她失望。
明睿想罷，急慌慌地脫口而出：“不要……！我，我……”
楚蓉看他明明急得不成樣，卻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用言語來表達，心下大概明了了八分，曉得他心底裏生了恐懼，怕萬一詢問太傅的結果并不如意，會辜負她的期盼。但其實楚蓉是不太在乎這些的，明睿有這個心且踏踏實實地做了事，這樣的結果就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了。
她沖明睿一笑，伸手輕輕地按上他的額頭，眸光像是水一樣溫柔，明睿一下就愣住了，遂後便聽到楚蓉聲音軟軟地說道：“不要緊，只要努力就好了……什麽不懂的地方不要藏着掖着，一定要乖乖聽太傅的話，還有，現在朝政上的事你處理不了，但也不能完全忽略。你要多去關注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光是讀書也是不成的……”
“恩……”明睿覺得心裏暖暖的，卻還有一絲的酸澀，他這樣笨，她也不嫌棄自己，而且她生得那樣好看不說，年紀那麽小還這樣聰明，大家夥兒都誇她，李公公也和他說最近她在處理後宮的事務，然而他只能捧着這些看不懂的書一點點鑽研，朝廷上的事情根本而就沒他插手的餘地，他感覺自己真是太沒用了……這樣的自己，又什麽能力說要保護她呢？
看他神色忽然顯得極為低落，楚蓉心思這小傻子必然又在胡思亂想什麽了，她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嘆，蹲着的小腿有些酸乏，楚蓉幹脆就坐了下來，用手敲了敲明睿的腦門，嗔道：“慢慢來就是了，急什麽，反正不是還有我在麽，要是太傅說的那些太難了你就去問李公公，再不行呢，你就來我這……我們倆一塊研究商議。不過不能讓外人瞧見，不然非得議論個不停，嚼我的舌根頭……”
聽她這麽說，明睿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熄滅下去，他低下頭去，聲音吶吶地，低低地，“我……我能來……找你麽？”
他知道她要做很多事情，不比他輕松，只要捧着書就成，他不想給她施加壓力，可是明睿還是忍不住……想要日日都能瞧見她，就算是暗暗地在角落看一眼她近日怎麽樣了都成……讓他心安一些，這樣明睿整個人就會踏實穩定下來，想着努力跟上她的腳步，不讓她失望。
他想要有一日，能夠有足夠的力量……站在她身邊。
“當然能了！你想什麽呢……你想過來就過來呗，誰還能攔着你不成？你這笨蛋，是不是李公公說我成日裏很忙，都抽不出時間來，所以你就不敢過來了？”楚蓉挑起眉頭，一雙大眼含着嬌嗔之意，可語氣清清脆脆，像是黃鹂鳥一樣好聽，一聽就知道她沒生氣。
明睿聽到她的嗔怪，紅了臉來，聲音低如蚊吟：“不是的……”其實事實就是如她所說，可明睿看她這架勢，不敢說是，生怕她真的不高興。
楚蓉一看他這慫包模樣，嘴角一翹，已是憋不住笑出了聲，她肩膀一松，連神态都變得俏麗生輝，“你啊……就是個傻子，整日裏就會胡想，這些天我的确是很忙，但畢竟有琴姑姑和年嬷嬷在，累了乏了還有人分擔，怎麽都撐得住。可你呢，你身邊有個人能幫你擔着，太傅算一個，李公公勉強算是，還能有誰？”
她的言論讓明睿無話反駁，的确，太傅雖然對他盡心盡力，可是畢竟一位長者，說出的那些經驗老道之詞多半明睿很難聽懂，回頭還要去請教李公公，而李公公到底是宦官，就算在宮裏呆了數十年十分了解宮中詳情，但身份受限有些禁忌的話終歸不能肆無忌憚地說出口，但若是楚蓉就不一樣了，她如今是他的皇後，是明睿的枕邊人，想說什麽，有誰會有意見？
明睿這細細一想，恍然大悟，他先前怕打擾她，卻忽略了如果他遲遲滞停不前的話，她會更辛苦。而且強自忍着思念不去見她，他每日也是茶飯不思，不能夠專心用功學習，他順着她的話一想，之前想不開的念頭一下都抛開了。
他擡起頭來望着帶着善意笑容的小女孩，他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好才會說這些話來鼓勵自己，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上天派給他最好的禮物。
“我會……快點跟上你，成為很厲害的人……保護你。”
楚蓉笑着點頭，她看明睿的眼神是那樣柔軟：“好……不過不能光說不做哦，我會用眼睛看着你的。”她指了指自己的瞳眸，看明睿有點傻愣的樣子，不由地開懷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