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間雪

入城。

大雪封路,街市兩旁零星散步着幾個攤販,飄出些蒸騰的熱氣,氤氲生煙,像是哪個國畫大家遺落在這偏遠的小鎮裏的揮毫潑墨。

顧斯年走到風花雪身邊,故作不經意道:“你餓了麽?”

視線往那邊零星的攤子上掃了好幾眼。

風花雪眉目含笑,點頭。

顧斯年伸手要錢動作瞬間自然流暢:“我幫你跑腿。”

幸而風花雪瞬間意會過來,可他也是個不帶錢的主,如雪面容上染了點緋紅,轉頭問墨染:“你可帶銀子了?”

墨染如霜的臉上也有了裂痕,丢了一小袋子銀子過去。

顧斯年樂癫癫地跑了出去,扶南對着他們颔首致意跟着跑了上去,卻見顧斯年繞開了那幾個蒸騰熱氣的攤子,直奔冷竈橫成、門庭冷落的一個攤子:“老板,來一份涼皮,不要涼皮。”

對上攤主微妙的神色,趕緊補充了句,“都放涼面,微辣。”

眼睛裏都透着亮光,先頭一路上的悶聲葫蘆模樣恰似浮雲。讓扶南在這裏等着涼皮,自己跑去隔壁的熱粥攤子,要了份皮蛋瘦肉粥,左一份又一份地往回跑。

路上扶南從懷裏掏出一大疊皺皺的銀票,要給顧斯年,道:“小姐,我逃出來事,莊主給了銀子。”

顧斯年眼風都沒漏過去:“收起來。”

幾步回去,将熱粥遞給風花雪道:“我跟老板說了,等會兒把碗給他送過去。”

見風花雪神情不太好地看自己手上的涼皮,忙将端着涼皮的手縮回了點,不滿道:“這是跑路費。”

“天涼,這等冷食要少吃。”風花雪無奈關切。

顧斯年樂了,反正不是要摳門,她都可以接受,用你不懂我世界的語氣道:“大雪天就該吃這個,才是人生一大樂事。”

一行人,墨染還好,左右都是冷面,另兩個姑娘就眼神太過直勾勾了。

顧斯年我自歸然不動,蹲在風花雪邊上,将涼皮放到他輪椅的把手上,吃得熱火朝天,偶爾擡頭叮囑風花雪:“粥要趁熱。”

南歌重重哼了一聲,另一個姑娘明流煙雖說素來大大咧咧慣了,可連日來風花雪的态度也讓她有了顧忌,暗裏伸手阻止南歌繼續犯蠢。

顧斯年頭也不擡,指桑說槐:“銀子,風花雪出的,路,我跑的。孩子們,世上哪有吃白食的好事。”

風花雪笑,太過寵溺。

顧斯年蒙頭繼續吃,這仗勢欺人的滋味真叫人上瘾。

在行人來往的街頭,還有四人圍觀姿态下,顧斯年和風花雪怡然自得地吃完了那點小食。

風花雪吩咐:“去客棧。”

小鎮不太大,客棧還真不多,墨染先頭派人定下的稍稍遠了些,穿過那幾個賣小吃的攤子,街尾是幾個老頭在賣藝,在大風雪裏別有一番趣味。

顧斯年起了興致,甩下衆人,幾步上前,讨了琵琶,撥弦便是唱詞:

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聲笛。枉将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時光,來複去。

又是幾個清越琵琶音。翻身,敲響了一聲鑼響,嗡耳。

得了興味,起身便走。

賣藝人裏走出個老頭,施禮道:“姑娘,這曲子做的別致,得聞是在下之幸,敢問姑娘可還有……”

不待他說完,顧斯年幹脆打斷,笑顏不改:“我很貴的。”

那老頭啞然。

顧斯年像是做了壞事的小孩,歡興雀躍在雪地裏,差點拐了腰肢。只惹笑了風花雪,難看了南歌和明流煙的臉色。

“我沒逛過這種街,很有意思。”顧斯年倒退着走在前頭,臉上帶着胭脂紅,仿佛偷了上天的晚霞。

風花雪改了主意:“你們先回吧,我與斯年逛逛。”

“可是……”

南歌不答應,可墨染早邁步走了,得了風花雪一眼,不帶半點情緒,讓他心下一個咯噔,才驚覺自己最近有點失了分寸,簡直是找死的節奏。對着風花雪躬身施禮,然後追了墨染而去。明流煙快步跟上。

扶南不是他們一派的,自是跟着。

這種大雪的天氣,還真沒什麽可溜達的,幾個攤子過了也就沒了人煙。于是一行人拐進了街角的一家首飾店裏。

打着瞌睡的老板困得猛點了下頭,驚醒,見着他們進來,瞬間清醒,笑得不見看不見眼睛:“姑娘、公子,看看啊,我們店裏啊是整個風水城最好的首飾店,這最好的首飾可都在這裏了。姑娘,您是看金銀呢,還是先看看玉啊?”

顧斯年沖他扯了個笑,随手撚起一條精細的手鏈,上頭綴着幾點零星的玉石,纏繞着覆蓋在玉石上的镂空更是鬼斧神工。

老板呵呵笑着,卑躬屈膝道:“姑娘真是好眼光,這手鏈可是我們風水城最好的師傅花了七天七夜做的,這上面也嵌了七顆玉石,玉石上雕的是牛郎織女,象征着有一段好姻緣。這手鏈也是我們的鎮店之寶,是店裏最貴的。”

顧斯年看了老板一眼,将手鏈擱下了。

老板咽了咽唾沫。

顧斯年手指從一堆首飾前掠過,最後停在了一支步搖上,潤澤的白玉,觸手溫涼,用幾條如銀線拴着,是步搖裏難得的簡約款。

“姑娘眼光真是毒,這是步搖,是我們店裏最新推出的複古款,仿得前朝宮裏娘娘的配飾,也是我們店裏的鎮店之寶,是店裏第二貴的。”

顧斯年扯了下嘴角,又将步搖擱下了,弄得老板又沉了眸光,吞了唾沫。

小店其實不大,無奈這老板的反應委實有趣,顧斯年愣是從頭到腳的首飾都瞧了過來,然後挑出其中一兩樣,等着老板各種虧她的眼光如何出衆毒辣,再将首飾擱回去,愣是“戲弄”了老板半來個時辰。

“行了,走吧。”

最後,顧斯年甩下這麽一句,愣是什麽都沒買,笑彎了眉眼,閃身出去,跑出老遠,那老板如鲠在喉的表情還在眼前晃蕩,能當一段時間的笑話了。

顧斯年樂夠了,才注意道風花雪沒跟着,回頭張望,只見風花雪搖着輪椅過來,腿上隔着一個布包,裏面鼓囊囊的,輪椅在她面前停住,他将布包遞給她。

“你不會是買了吧?”顧斯年狐疑地看着風花雪,動手拆布包,裏面竟都是顧斯年看中首飾式樣,一件不落,至于那些她為了戲弄老板刻意拿起過的,他也注意到了,沒買。

風花雪雲清風淡地反問道:“不喜歡麽?”

顧斯年盯着眼看他,心中起伏不定,從前在現代,她身邊圍着不少人,為了沾着她的光得名的有,得利的更有,他們也沒少讨好她,揣度她的心思,送了不少東西,一起出門他們沒一個分清她是随手拿的還是想要的。最終她斂下目光,只低罵了句:“敗家。”

“不怕,等到了風家,你掌家。”風花雪倒是接的順溜。

顧斯年伸手扯了風花雪起來,往适才賣吃食的那條街上跑,邊跑邊問:“這風水城裏可是适才買小吃的那條街最熱鬧。”

“恐怕是。”風花雪實在不是會去注意這些的人。

顧斯年也不強求,跑去那群賣藝老頭身邊,尋了處空地,将首飾全擺在地上,一一擺開,等着扶南将輪椅推過來,讓風花雪坐上去。這一陣猛跑,弄得他咳個不停,她直接伸手捂住了,瞪圓了眼道:“能不能忍住,等會兒再咳?”

兩人大眼對小眼的,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太強人所難,讪讪縮回手。

風花雪真的沒再繼續咳,逼得面目紅的很不自然。

“我随口說的。”

風花雪猛地咳了一聲,嗓音都帶着撕聲。

顧斯年過去從賣藝老頭那裏用允諾唱一次完整先頭哼了幾聲的那個歌借了個鑼過來。手腕一轉,一聲鑼:“來瞧一瞧,看一看啊,上好的首飾,上好的首飾賤賣了啊,賤賣了啊。”

這一通吆喝,倒是将街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杏色匆匆的姑娘和公子哥全引了過來。

一個小家碧玉差丫鬟過來問話。

顧斯年竄身去了後頭,推了風花雪一把,在後頭教話:“這首飾是我妹妹的,我們兩人本是要往南走,投奔親戚的,孰料住了黑店,身上所有盤纏都被偷了,我們與他們争鬥……”

話說得急了,風花雪咳了起來,半晌說不上話來。

那丫鬟緋紅滿色裏露出些不忍,疾步過去,跟自家小姐咬了咬耳朵,那小姐往這邊一步挑了那嵌着七顆玉石,雕了牛郎織女的手鏈,柔聲問:“這手鏈怎麽賣?”

顧斯年從後頭伸出頭來,臉上也不知怎麽弄的,愣是黑了一層,面色難看,很是委屈道:“我們只求一點盤纏……大夫說我哥的病要是再不醫治,很有可能轉成肺痨,我與我哥自小相依為命,若是哥走了……”

眼淚盈滿眼眶搖搖欲墜。

那小姐也是也不經世事,心軟得不像話,讓丫鬟掏出兩錠銀錠子遞過去問:“這些可夠?”

人群之中倒吸聲一片,有人嚷了一句:“這都夠買下她那裏半數首飾了。”

顧斯年眼疾手快,将銀錠子拿了過來,然後遞了一錠回去,神情懇切:“我自小我娘便教我,人心不足蛇吞象,姑娘我們只要一錠銀子。”

說着還從首飾裏頭挑了一條遞過去,風花雪一眼撇過去,有些無奈,那分明着所有的首飾裏面最便宜的。

那小姐微微颔首致意,領着丫鬟退了出去。

又一個姑娘過來買了複古步搖,自是又得了一筆錢,雖不如先頭的那個小姐給的多,但也是超出價值太多。

顧斯年沖着圍觀人群深深鞠躬道:“這首飾是我娘遺留之物,得蒙好心人給了銀錢,我不忍再賣,這就帶哥哥去瞧大夫。”

說着收了首飾,慢慢悠悠的推着風花雪離開。

一路跟着走,扶南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出言道:“小姐,騙人不好。”

顧斯年敲了她腦袋:“我說故事,他們花錢又聽故事,又買首飾,童叟無欺,這叫商人,為産品增加附加值。”

扶南是有聽沒有懂,風花雪估計也是不懂,可寵慣了人,也就随她去。

作者有話要說: “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聲笛。枉将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時光,來複去。”出自河圖的《第三十八年夏至》,整首歌都不錯,可以去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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