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流骨

那少年捋了捋挂在自己身上的布條，将只剩下扇骨的扇子小心合上，太過自然的儀态竟然沒顯出一點狼狽來。

“今日請戰，不戰不回。”

直挺挺地站在那裏，與寸步不讓的故裏相互執拗着，頗有站成化石的決心。于是，一站到天明，露水栖息一身。

卻說那邊。

到涼城多日，王家閉門不見，穆青風別說是王爾末，連王家下人的衣角都沒見過一個。

明兒就是初九，王爾末出嫁的日子。

這是涼城的大事。

其一，畢竟王家是京中回鄉的世家，在朝時王大人深得聖寵，無奈在返老還鄉的前幾年被朝中對頭使了個大絆子，差點就要豁出身家性命去了。可即便是這樣，王家還是得了一句聖言，只是早幾年卸下官職，還是風風光光回鄉了。

這其二，便是穆青風與王爾末的那點事了，雖說女兒家的名聲實在重要，無奈任是如何隐瞞小心，涼城裏還是傳了個遍。這也沒什麽，事情就怪在男方是穆青風，竟然還能上演橫刀奪愛的戲碼，于是哪怕是被風家壓抑多年，涼城人民還是被激起了熊熊的八卦之魂。到底是哪家公子這般熊腦，能娶了王家大小姐。

可涼城這樣卧虎藏龍的地方，愣是沒誰猜出新郎是誰。

這事也就越傳越玄乎了，從立朝以來，還真沒聽說過，成親成親，瞞着新郎是誰的，這哪怕追溯到前朝也是沒有的事。這可樂壞了說書先生，那段子是一段接着一段地編，弄得王大人一張老臉從青轉白，再轉青，最後就黑着沒好過。

王大人做了一輩子的忠臣、谏臣，骨頭那是铮铮的，臨老在自家女兒親事是一再丢臉，能不氣麽。

蹭蹭蹭跑到王爾末閨房，虎着臉，見自家女兒竟然還沒蓋上紅蓋頭，氣的更厲害了，扯了紅蓋頭甩到她懷裏：“王爾末，怎麽，還想着穆青風那個武夫。你想丢盡我王家的臉是不是？”

王爾末很無辜，不過她一向溫和慣了，忙起身拍着自家老爹的背幫着順氣，眉眼和順，柔聲寬慰道：“我自小，爹便教我要言出必行，我既是答應嫁給世子，斷不會反悔。只是這時辰尚早，妝也沒好，蓋頭也就沒急着蓋上。”

王大人這才稍稍順了氣，至于錯怪人，他是不會承認的，呼哧呼哧喘順了氣，看着王爾末低眉順眼站在跟前，氣歸氣，不喜歸不喜，他在朝中也一向是思想開明之人，這下子倒是有些不忍了，多說了句：“爾末，委屈你了。”

王爾末稍愣，擡眼看過去，眸光盈盈，溫溫柔柔道：“爹說得什麽話。我總不能見着王家遭難，世子在朝中能為爹說上話，我嫁過去也沒什麽不好。那人心胸不是開闊之輩，當年能逼得爹下野，如今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王大人瞧着她，越發覺得心酸。他膝下無子，将兩個女兒都當成兒子來培養，這個大女兒是他最滿意的，知書達理，性子也好。可惜先頭因着與穆青風有了牽扯，外頭風言風語的，生生被壞了名聲。當初要不是自己一意孤行，不願自己最得意的女兒嫁給一個武夫……也是那穆青風沒用，這麽多年了，也沒能考出個狀元來，否則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這麽想着，也就惱了穆青風，越發覺得那是個不成器的武夫。他王家選女婿的要求也不高，就要是個文臣，畢竟他王家幾輩子的書香世家，不能到了他手裏，嫁個女兒，王家就成了打打殺殺的江湖那種三教九流了。

出去尋胭脂的喜娘過來，先是喜笑宴宴地沖王大人盈盈一拜道：“恭喜大人，恭喜大小姐。大小姐，喜婆為你補補妝，保你漂漂亮亮的做個新娘子嫁出去。”

王爾末颔首：“有勞喜娘了。”

“哎呀，大小姐可別這麽說，這是大喜事，怎麽都不會勞了。”喜娘叽叽喳喳的說的很熱鬧，似乎光用說的，就能讓這周遭全沾上了喜氣。

本就是上好了的妝，喜娘上了點之前丢了，适才特意找回來的襯膚色的胭脂，也就辦妥了，眼見着出門的吉時也快到了，于是蓋上紅蓋頭。

王爾末端着，安靜地坐着，儀态萬千。

世子家遠在京城，這邊還是要照着吉時出門的。

一應的東西早備下了，王大人也就是忽然有那麽點心思，聽了那麽幾句下人傳回來的閑話，沖過來。如今看着人，心又沉了下去，到底是王家誤了這麽好的一個閨女。

外頭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上門，喜炮點上了，噼裏啪啦，好不熱鬧。

王大人被趕着去了大堂，不一會兒，王爾末叫人牽引着過來，拜別，上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出門。

照着嫁世子的規矩，新娘子要繞城三周。第三周城繞了，要出城，迎親的隊伍被攔了下來。

今兒是個大風天，穆青風騎着高頭大馬，攔在大紅花轎前，一身蒼衣被吹吹得呼呼作響，不言不語的，固執地看着花轎，好像看得久了，花轎裏的就不是別人老婆了。

花轎停了下來，外層的簾子也被吹得老高，只剩一層珠簾擋着，從裏往外還是從外往裏都看不真切面目。

穆青風想找王爾末問個清楚的，畢竟山盟海誓也不是假的，王大人也不是這幾年才說要他考狀元，王爾末更不是這幾年才說要等的。他覺得，即便是真的變了心，或者怎麽了，總要有個說道。說好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不能一聲不吭，就嫁了或者娶了，別的誰，道理不是這樣講的。

穆青風明明想這麽說的，可是真見到人了，他又舍不得說這些了，那番話在腦中轉來去，只是說了句：“你不等我了啊。”

大白天的，一個這樣的涼城，很靜，風聲都能聽見。

王爾末沒有回答。

哦，新娘子坐花轎裏是不能說話的。

穆青風點點頭，眼中的光亮像是終于被大風吹滅了一樣，緩緩垂下眼睑，也就黑了天地，他說：“抱歉，讓你等這麽多年……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他拉了缰繩，馬在原地踱了幾步，然後轉身帶走了人，一身蒼色從鋪滿長街的十裏紅裏穿過去，沉默而寂寥。馬蹄聲噠噠地響，最後被風聲蓋過去了。

迎親隊伍又動了，吹吹打打出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