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江南道
肅王一行在官船行駛了幾日之後, 趁夜在一個偏僻的碼頭下了船,棄船上馬,星夜疾馳趕往了江南道。
靠近杭城的越縣自古是水鄉富裕之地, 河流星羅棋布, 緩緩流過村莊, 最後彙入大運河。
張阿大一大早就駕着漁船來到河邊, 一網撒下去再拖起來,看着漁網裏的幾只小魚蝦, 皺紋密布黝黑滄桑的臉上是說不出的失望與難過。
河道裏隔一段就有像他這樣的漁船,他們同樣是一大早就出來打漁的,也沒有什麽收獲。
河裏的魚蝦早就被撈完了,如今是青黃不接的季節,家裏早就斷了糧, 小孫子還不滿周歲,兒媳婦餓得面黃肌瘦, 自然沒有奶水喂小孫子。他只得扛着漁船出來,捕些小魚蝦回去給兒媳婦熬碗湯,大的拿到城裏去賣掉,換來些大錢存起來也好交雜變稅收。
天氣再熱些, 這些魚蝦就開始産卵了, 可是他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
張阿大想到盼了多年盼來的小孫子,想到那些壓得他透不過起來的稅收,他麻木又小心翼翼的翻開漁網, 将那些小魚蝦都捉了出來, 扔到了旁邊的木桶裏。
“老人家,您怎麽這個季節出來捕魚?”西海好奇的看着張阿大, 極為恭敬的問道。
張阿大擡起頭,看到一個老實忠厚的後生探頭探腦的往桶裏瞧,他身後站着幾個衣着不凡的男人,也正看着他。
“您們是?”
張阿大有些瑟縮的問道,這些人莫非是官府裏派來催收欠稅的?
不對啊,官府的人何時這麽客氣過?
“我們是路過這裏,見到了打漁的,好奇的來瞧瞧。”西海笑着回答道。
“唉,原來是路過的,可吓煞老漢了,我還以為你們是官府派來的呢。”張阿大麻利的理好漁網,手一抖一揚,漁網在河面上閃過,又沉入了河裏。
“春耕也沒開始啊,官府這時派人來做什麽?”西海又好奇的問道。
“你外地後生有所不知。唉,官府派人來管春耕做什麽?地早就歸了官府大官。這個時節以前哪裏能出來捕魚?可是現在有什麽法子,不打漁就活不下去。為了省要交的賦稅,家裏的土地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都投靠到了達官貴人名下,可一年分到手的糧食,也不夠家裏人吃的,更別說要服的徭役,其他攤派的稅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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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阿大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講開了,仿佛要将生活中的那些苦難一并傾倒出來。
“這條河養育了老漢的祖祖輩輩,可現在老漢做的這些有違天道的事,只怕這河裏,再也長不出魚蝦喽。”
“老人家,您說的徭役,賦稅,都要交哪些名目?江南去年不是糧食欠收,朝廷免了許多賦稅嗎?”肅王走上前,擰眉問道。
“欠收?別的不說,這越縣年年風調雨順,這裏河流數不清的多,可從來沒有發過大水,去年可是豐年,每畝地還多收了那麽個三五鬥,可是交完租子,豐年糧賤,賣不上價錢,不賣吧,變現的銀錢又交不上。
夫役,兵役,鬥子,掏子,欄頭,稱子等等這些都要出力,沒有人力的,就得拿銀子出來去抵,老漢活了這把年紀,至今都不知道這些徭役究竟是什麽名堂。還有那折變,雜變,和粜等等,賦稅多如牛毛,數都數不清,只怕老漢子孫萬代都交不清喽。”
肅王越聽眉頭擰得越緊。
好多種徭役與賦稅,朝廷早就下令革除了。
像雜變,還是前朝的前朝末期皇帝荒淫無度,巧立名目加出來的稅收,在前朝開國之初就革除了,沒想到大周立國近兩百年,居然聽到了這樣的賦稅名目。
告別了張阿大,肅王一行又去了幾個村子,得來的說法都大同小異。
………………。
杭城碼頭,江南道轉運使梁正道領着官員,等了許久,才等到肅王乘坐的官船。
梁正道見到為首出來的肅王,忙迎了上去。
“下官見過王爺,王爺這一路辛苦了。”
“哈哈梁漕司無需多禮,我也不過是奉聖上之命走這一趟,何來辛苦之說。”
肅王大步下船,走過去拍拍梁正道的肩膀,極為随意與和氣的與他寒暄。
又與随行的官員打過招呼後,由梁正道領着,一行人前呼後擁的去了轉運使衙門。
待喝過幾盞茶,随意聊了些杭城風俗之後,梁正道才說起了正事。
“得知王爺代聖上出巡後,下官就一直盼着,盼王爺能到江南道看看,去年因江南道納稅糧的事,下官沒有少收到禦史參揍,唉,說實在的,下官也有苦難言。”
肅王不緊不慢的喝着茶,微笑聆聽着他的訴苦。
“這老天不賞人飯吃,下官也實在是無能為力。聖上體恤百姓,下官當着大周的官,更不能有違聖意,總不能斷了百姓的活路,強行納糧,這不是生生逼着他們反麽?”
“梁漕司的為難我都明白。只是聖上有令不得不尊,今日也不早了,漕司可将那些賬冊準備妥當?早點查完,我還得回驿站歇息,這些天一直在船上,如今下了地,走路都覺得在搖晃。”肅王放下茶杯,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又毫不避諱的打了個呵欠。
梁正道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師爺,又笑道:“是是是,王爺先看,下官在杭湖邊訂了艘船,這個時節雖然沒什麽景色,但是杭湖水就是天然的一景,湖裏的大青魚,就是什麽都不放,直接蒸熟了,就鮮掉眉毛。”
肅王眼睛一亮,喜道:“當真,那我真要好好嘗嘗了。”
梁正道站起來叉手施禮道:“那請王爺稍等,下官出去安排一下。”
他走出房門,與跟出來的師爺小聲道:“你去安排人将咱們準備的賬冊都送上來。”
“漕司,肅王可不好對付,他如今做出這樣的作态,怕是有心麻痹咱們。”師爺極為謹慎,擔憂的說道。
“哼,我何嘗不明白,只是麽,他要唱戲,咱們陪着就是。這些賬冊随便給他看,他能看出什麽?能收上來的糧就這些,要是他敢查下去,都不用我出手,江南道這些家族也會活撕了他。”梁正道眯縫着眼睛,袖着手淡淡的道。
………………………………。
杭城嚴家。
嚴老太爺站在廊下,拿着根細棍逗着籠子裏的畫眉。
“這個天氣,你看這鳥都被凍住不叫喚了,來人,将鳥籠子都移到暖房裏面去。”
旁邊的丫環立即上前,取下鳥籠子,兜在懷裏往暖房方向去了。
嚴大郎匆匆走過來,看着悠閑的嚴老爺子,急道:“爹,您還有心思管您這些鳥,那肅王已經到了杭城,跟梁正道一起去衙門了。”
“沒出息,跟你說多少次了,就算大軍壓境了,你也得給老子穩住,要臨危不亂。”
嚴老太爺斜睨了一眼忙急忙慌的嚴大郎,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遇事容易慌亂。
“爹,大軍壓境了我保證不慌,大軍都能壓到杭城,肯定是一個死字,大家一起死我怕個逑!”嚴大郎根本不怕他爹,梗着脖子反駁道。
“那你個兔崽子死都不怕,你怕什麽?”嚴老太爺鄙夷的看着他道。
“嘿嘿,我怕沒有了銀子花。”嚴大郎極為老實的答道。
“說到這個,老子還沒有找你算賬,你給你那相好的送送頭面就算了,你還替她贖身,一出手就五萬兩,你屋裏的媳婦兒都去你娘那裏哭訴了不知道多少次,你還有臉說。”
嚴老太爺對着這個敗家子,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爹,您甭管衛氏,她頂多哭哭,要是她敢鬧,我休了她!再說娘不過是面子上敷衍一下她,她是娘的親侄女,我還是娘的親兒子呢。”嚴大郎得意洋洋的說道。
“你給我收斂着點,如今你的這些銀子,可是靠你媳婦娘家的海船賺來的。”嚴老太爺瞪着他道。
“不是咱嚴家,她家的海船運來的能賺到銀子?只怕船一到杭城,還沒能靠岸,船板都被梁正道刮了去。”嚴大郎撇撇嘴道。
嚴老太爺嘆了口氣,這個兒子,還是目光短淺。
衛家的船能平安靠岸,得靠那些海匪。可海匪沒有被剿滅,這都得靠梁正道。
衛家海船每年的三分利,每年都分厘不差,規規矩矩交到了梁正道的手裏。
京城那邊禮王與魏王勢不兩立,可那邊要錢要糧,只管一張嘴,從不想想這些錢糧得來是否容易。
按說沒有嚴相與禮王,嚴家也不會有今日,可是他作為嚴家守在杭城的家主,夾在魏王與禮王之間也左右為難。
“京城早傳來了信,讓我們按兵不動,先看看再說。”嚴老太爺煩躁的說道:“就算梁正道不行了,可這裏靠近大海,海匪那麽多,到時候出了什麽差錯,又不是我等能管住的。”
嚴大郎眼前一亮,對啊,還有海匪呢!
江南道年年跟朝廷報海匪匪患,抓到砍頭的也不少,可是海匪生生不息,怎麽都抓不完。
再說出了事,随便抓些刁民上去一頂,誰能分出來是匪還是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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