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舞弊
蕭晚之爽朗一笑。
“你也如以前一般, 面冷心慈。”
崔昉又笑了。
“你我之間,一直要如這般互相誇贊麽?”
蕭晚之手一伸,做了個請的姿勢。
崔昉在她對面的塌上坐下來, 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你的手可大好了?”
蕭晚之舉起手掌看了看, 微笑道:“本就小傷, 傷口早已癒合。”
她臉色突然淡了下來, 話鋒一轉道:“只是那些受傷的人家,癒合的怕沒有這麽快。如果不是你及時出手搭救, 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會受牽連。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崔大郎君,崖岸高峻,其實言過其實。”
崔昉默然, 看着她不語。
“以前我不明白,你早中進士, 為何一直不出仕。如今我卻是明白了。”
蕭晚之說完,拿起茶杯喝起了茶。
崔昉擡擡眉毛,不解的看着她。
“此話何解?”
蕭晚之放下茶杯,看着他淡淡的說道:“你胸中自有溝壑, 不屑與宵小為伍。”
崔昉笑了起來, 靠在軟塌上側頭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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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又何解?”
“會試放榜了。”
蕭晚之突然沒頭沒尾說了這麽一句,崔昉臉上的笑容卻淡了下去。
“崔郎君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蕭晚之神情凝重,沉聲道:“你我各為其主, 輸贏生死各負。可我不想有天贏了, 得來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無藥可治的大周。你想嗎?”
“我不是君。”崔昉沉默半晌,冷聲道。
“君沒有你的幫扶, 可不能稱為君。”蕭晚之緊盯着他不放。
“江南道,無法放棄,也不能放棄。”崔昉思慮一會,終是說道。
“可。”蕭晚之舉起茶杯,對着他。
崔昉淡淡的笑了,也舉起茶杯跟她飛快的碰了一下。
“肅王配不上你。”
臨出門前,崔昉驀地回轉頭,跟她說了句。
蕭晚之一愣,随後笑容在臉上緩緩綻開來,明媚如花。
崔昉突然覺得眼澀,猛的轉身走了出去。
………………………..
福伯駕着車穿街轉巷,繞到了一座宅子的角門邊,然後停下了車。
沒一會,角門打開了,蕭晚之下車走了進去,角門小小的門房裏,青衣壯漢抄着手守在一旁,姜大儒則一臉驚恐坐在小凳上。
見到裹得嚴嚴實實的蕭晚之走進來,他驀地竄了起來。
“你是什麽人?找我做什麽?”
蕭晚之拉下風帽,曲了曲膝,歉意的道:“我姓蕭,因事情緊急,又不得張揚,故以此種方式找姜先生來,多有得罪,還請先生見諒。”
“原來是王妃,不知道您找我何事?”姜大儒叉手一禮,見她如此陣仗,心中驚疑不定。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孫女出了什麽事,不對,孫女一直在她的外家侍疾,難道還有別的大事不成
蕭晚之見到他渾身的戒備與擔憂,微笑道:“此次來找先生,确是有事需要你相幫。”
姜大儒舒了口氣,渾身的緊繃松懈了許多。
“我區區一介酸儒,不知道何事能幫到王妃?”
蕭晚之直截了當的說道:“科舉舞弊之事。”
姜大儒臉色大變,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大儒想必也看到了榜單,此事很快就會鬧開。”蕭晚之目露冷光,神情嚴峻的道:“科舉選士乃國之大事,豈能成為滿足他人權欲的手段,這對國,是蠹蟲,對天下讀書人,是不公。”
姜大儒想到那些埋頭苦讀的日子,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過往,他仰着頭,眼睛微閉。
半晌之後他垂下頭,手不住的抖動,澀然道:“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罷了,王妃請吩咐便是。”
蕭晚之低低的對他說了幾句。
“會有人在旁護着,不會傷到他們分毫,大儒盡請放心。”
姜大儒擡眼,神色複雜的看着她。
“我那孫女是可憐人,如有冒犯之處,還請王妃憐她無依無靠的份上,多加饒恕。”
蕭晚之笑了。
“她不是有大儒您麽?”
姜大儒怔楞住,蕭晚之離開了,他在小門房裏,呆坐了許久。
…………………..
崔昉回到府裏,照常去黃夫人的院子外請安,也如以前那般,他沒能進去院子,在遠門外站立半晌,黯然轉身離開。
來到前院書房,崔齊見到一身蕭索的崔昉,神色淡然閑閑的開口道:“又去你娘那裏了?”
“是,聽黃嬷嬷說,她最近身體越來越差,整晚咳嗽不停,根本無法安歇。”崔昉苦澀的說道。
崔齊放下手中的書,笑了笑。
“每到這段時日,她總是會病上一陣,不知道她是在懲罰她自己,還是在懲罰你我。”
崔昉擡頭,神色複雜的看着他。
“爹,為什麽你不會難過?”
崔齊神色平靜。
“因為我問心無愧。”
他見崔昉緊抿的嘴唇,皺眉道:“你是崔家男兒,自小跟我長大,我不希望你為這些瑣碎小事所困。”
“這真是小事嗎?大哥他……..”崔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自嘲的笑了笑。
在崔齊眼裏,一個未生下來的嬰兒,根本算不得人。
他不再糾結此事,轉而跟崔齊說起了今日與蕭晚之相見的商議。
崔齊聽完,眉心緊擰。
“蕭正的女兒,你不可盡信。”
“如今之局勢,我不得不信,嚴家尾大不掉,從江南道運往各地的海外奇珍,已經遍布大周。更別說從嚴家族學出來的讀書人,考上的舉子進士,更是擠滿了朝廷。”崔昉沉聲說道:“梁正道也有自己的私心,嚴家不可能不給他供奉,那些供奉我相信,遠遠多于他拿出來的。”
“你既然看明白了,自去做便是。”崔齊目光銳利,緊緊盯着他道:“可你要記得,與虎謀皮,你得比老虎更厲害才成。”
“我省得。”崔昉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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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最為高大繁華的白礬樓裏,一群江南道士子正在這裏舉行同鄉聚會。
雖然還沒有殿試,但已經張榜出來的名單,只要在殿試上不出大差錯,進士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屋內的士子們吟詩作詞,觥籌交錯,你吹我捧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突然,白礬樓的屋頂上,爬上了一個一身白衣的年輕人。
他仰天慘嚎一聲,驚得路過的民衆都停下腳步,擡起頭向上看去。
“蒼天不公,奸臣當道,科舉舞弊,我等讀書人永無出頭之日。讀書不能報效國家,活着又有何用?”
他聲音如泣如訴,帶着無盡的絕望與傷心,使得熱鬧的大街都靜了一瞬,然後又驀然吵鬧擾攘了起來。
白衣人喊完,從容不迫的從屋頂一躍而下。
砰的一聲砸在地上,鮮血從他身下絲絲縷縷蔓延了開來。
有那膽小的,驚聲尖躲散,也有那愛看熱鬧的,一擁而上圍了上去。
“快看快看,身上還有血書呢。”有人指着他手上緊緊握住的書信說道。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閑漢蹲下來,掰開他的手指,将那封書信取了出來,大聲又結結巴巴的念了起來。
有那讀過幾年書的,不耐煩的從他手中搶過書信。
“不識字你看什麽看,讓我來!”
他捧着書信,搖頭晃腦抑揚頓挫的念開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念着念着,他的神情逐漸嚴肅鄭重,聲音铿锵有力,帶着無法言說的悲壯。
血書短小,卻道盡了讀書人辛苦一生,卻無出頭之日,胸中壯志難酬的悲憤。
閑漢們似乎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大聲複述着血書上的字字句句,整齊有力的誦讀,遠遠的傳了出去。
有那讀書多年的,一時感念自身,低頭抹淚啜泣。
悲傷傳開,哭泣聲越來越響。
哭聲,讀書人的不甘呼喊聲,朱雀大街上混亂不堪,群情激憤。
樓上雅間內慶賀的士子們,也被樓下的吵鬧所驚動,奔到窗戶邊向下看去,見到地上躺着的血人,有人轉身彎腰不斷嘔吐,也有人酒意全無,臉色慘白,站立難安。
“快看,那些不是新進的進士老爺們麽?”有人眼尖,指着窗戶叫道。
“是啊,聽說都是江南道的呢,哎,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舞弊啊?”有人立即附和道。
“不舞弊怎麽考得上?這次主考官聽說是嚴相,哎喲嚴相是哪裏人你知道嗎?”有人用手遮擋住臉,故作神秘的說道。
“哪裏人啊?難道是江南道人”有那不明白的立即問道。
“不能說不能說,哎喲我家裏還有事,我走了,我什麽都沒說啊。”那人臉色一變,忙急忙慌的擠出人群一溜煙跑了。
樓下衆人叽叽喳喳指着窗戶議論不停,不時的哄笑,又有人沖着他們吐口水,面露不屑。
窗邊的人忙退開,不由分說往樓下奔去,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看到平常高高在上的讀書人們衣衫不整慌不擇路的奔出來,不知道是誰起頭,往他們中間扔了把果殼。
見有人帶頭,閑人們有樣學樣,跟着将手裏的炒銀杏整包扔了過去。
接下來,如急雨般的物品飛向了士子們,砸得他們抱着頭像無頭蒼蠅那般四下逃串。
“狗屁進士,都是靠舞弊,要是老子家有銀子,老子說不定早就中狀元了。”
“別讓他們跑了啊,快攔住他們,将這些不要臉的都送衙門去,哈哈到時候脫了褲子打板子,也讓我們見識見識這些進士老爺的屁股,是不是也與他們的臉一樣,盡是皮面光啊!”
士子們連同他們的小厮仆人們,被抓回來圍在了中間,有那硬要沖出去的,被人毫不客氣大力的推搡了回去。
尹府尹接到消息時,眼前一黑,那種深陷泥潭裏拔不出腿腳的無力感又襲向了他。
“快去,把任推官也叫去,都給我通通抓起來!”
他跳着腳,雙手胡亂揮舞,唾沫橫飛大聲下令,自己則一溜煙進宮去求見聖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會京城與江南道兩條線同時展開,大家不要覺得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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