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些小事

嚴相自缢後, 他這一去,換來了嚴家其他族人的一線生機。

嚴氏一族的成年男子判了斬首,奴仆發賣, 其餘的家人全部判了流放三千裏, 遇赦不赦。

京城裏, 許多家族倒下, 又有許多新貴一夜之間拔地而起。

聖上又賞賜了一些這次沒有被牽連進去的江南道官員,京城裏雖然風聲鶴唳, 但總算平穩了下來。

鄭相又提出了建議加開恩科,司相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成,其餘的見了,也忙表态支持,聖上也就大手一揮同意了鄭相的提議。

除了加開恩科, 現在嚴相沒了,政事堂少了一位相爺, 各方勢力都在暗中盯着這個位置。

其中,樞密使崔齊功勞最高,魏王也在四處奔波,一定要推他進相堂。

崔昉見魏王上蹿下跳, 給他提議多次, 讓他早日回西北,西北軍才是重中之重。

可魏王不以為意,他在西北經營多年,那邊不管是官場還是西北軍, 都由他說了算, 就算他不回去,那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以淑妃娘娘身子不好為由, 向聖上請求要留在京城伺疾,聖上也準了。

春日晴好,繁花似錦,聞貴妃邀請诰命夫人與各家小娘子進宮去賞過一次花之後,京城裏又忙碌了起來,門房收帖子都來不及,這家邀請踏春,那家邀請花朝節賞花。

蕭晚之成日忙着赴宴吃酒,幾天下來簡直比做正事還累。

聞承已經下葬,許夫人開始一直病着,蕭晚之見韓老夫人一人支撐着掌家,又要分心照顧阿蠻,便跟她提議,将阿蠻送到了許夫人那裏去。

在阿蠻的鬧騰之下,許夫人雖然仍舊病恹恹的樣子,卻能下床追在阿蠻背後跑了。

紀氏那邊又見了一次紅,許夫人得知了,慌亂的病完全好了起來,一邊照看阿蠻,一邊守着紀氏,生怕她再出什麽差錯。

韓老夫人也終于松了口氣,忙完了聞承的後事,整個人也病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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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晚之除了盯着政事堂,也每日必去韓老夫人那裏看看,陪她說說話,等她稍微好了些,便邀請她一起去攬月莊住一陣子。

攬月莊的景色極美,莊子裏的小徑與牆腳都種滿了密密麻麻的薔薇,這個時候開起來,如同煙霞般絢爛。

韓老夫人拗不過她,跟着她一起去了莊子,每日去福安寺聽聽經,再到莊子裏轉轉,那些壓在心間密不透氣的悲傷,終是散去了些。

這天從福安寺出來,見陽光正好,便沿着山道慢慢往回走。

走出沒幾步,便見到寺廟面前放着一個包裹,裏面有微弱的嬰兒哭聲傳出來。

“月白,前去看看。”蕭晚之停下來,看着包裹說道。

月白上前,小心翼翼的掀開破布,見裏面一個瘦弱的女嬰正有氣無力的張嘴哭。

韓老夫人看着嘆了口氣。

“這只怕又是哪家不要的,唉,這還算好的,扔到這裏來,盼着哪家來上香的好心夫人撿回去,哪怕為奴為婢,也能撿回一條命。”

韓老夫人沒有說的是,有好些人家,生下來見是女嬰,就直接溺死了。

這還是京城周圍富裕,這種情形比較少,在其他地方是司空見慣的事。

朝廷的惠民署,每年根本收不過來,下了不知道多少道令,禁止棄養女嬰,可是這些禁令一點用處都沒有,該扔的還是扔,該殺的還是殺。

“做女人苦,生下來了能活下來長大都不易,成親了以後更為不易。”韓老夫人憐憫的看着地上小小的那團,吩咐月白道:“既然看到了,就把她抱起來吧,帶回去看莊子上有沒有在奶孩子的,順便給她也吃一口,要是沒有,熬些牛乳羊乳喂她。多養這麽一個,也費不了多少糧食。”

月白聽了,看了看蕭晚之,見她點了點頭,才去抱起了嬰兒。

韓老夫人笑了起來,指着月白說道:“你這個丫頭,我說的話都不管用了?”

她見到月白一臉尴尬,又微笑着說道:“你做得很好,你是蕭丫頭的丫環,你只能聽她的,別說我說了不管用,就是聖上說了也不管用。”

蕭晚之挽着韓老夫人的手臂,慢慢扶着她往下走,聞言笑道:“外婆可別打趣我,我也只有這點本事了。”

韓老夫人嗔怪的看着她道:“你這是大智若愚,聰明不自知。不過有些人啊,就沒你這麽能幹,得靠男人才能活着。”

她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麽,臉上浮起傷感的神色。

“紀氏,我打算等她生下孩子之後,就跟她談談,她要留在府裏養大孩子也可以,要是願意回去再次嫁人也可以,她的嫁妝都可以帶走,國公府還會另陪她一份嫁妝。”

蕭晚之有些意外,看着韓老夫人小心翼翼的問道:“外婆為什麽會這麽說?”

韓老夫人冷笑了一聲。

“紀氏她娘與她大嫂,在紀氏面前不知道說了多少次,勸她年紀輕,讓她不要守着。再說她已有阿蠻,就是她再嫁了,她都是阿蠻的娘,以後國公府都是阿蠻的,還會忘了她這個娘不成。唉,這個世上,蠢貨簡直多出你想象。這個府裏,都是聞家的人,她們前面嘴剛合上,後面我這邊就都知道了。”

“紀氏呢?她怎麽說?”蕭晚之問道。

“紀氏能說什麽,除了哭就是哭,她也是沒了主意,阿承這一走,帶走了她半條命,剩下的半條命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與阿蠻。我之所以沒有發火,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我同是女人,寡婦難當,我難道會那麽不講人情,強留她跟我一樣守寡?可是阿承屍骨未寒,她娘家人就算計着将她再賣一次了。你看看,紀家還算是詩禮之家,對女子都是這樣子,女子不是人,是拿來聯姻生子的。”韓老夫人冷冷的說道。

蕭晚之想了想說道:“外婆,我有些想法,到時候與你商量一下,你看成不成。”

韓老夫人眼睛一亮,忙說道:“你的想法都是好的,能有什麽不成的,快走快走,回去咱好好說說。”

回到莊子裏,韓老夫人稍微一洗漱完,就忙催促着蕭晚之說她的主意。

蕭晚之見她如此急,便将心裏初步的想法大致說了。

“這些女嬰被丢棄,一是家裏嫌棄不是男嬰,不能繼承香火。就算能立女戶,可還是有那人家認準了男子才是傳宗接代的人。二是女子養大了就得嫁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替別人家養孩子,那些人家為了省口糧食,生下來見是女嬰就扔了。”

她眉頭皺了皺,深嘆了口氣。

“女人的力氣天生不如男人,種地等這種要用力氣的活,都得靠男人。一個家裏沒有男人,是不成的,族裏會把沒有男人家的地收回去,那些婦人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可是為了活下去,還是得拼死了生兒子。”

韓老夫人神色也黯淡了下來,在活下來面前,又有幾人做得到舍生忘死?

“要讓女嬰能活下來,就得讓家裏看到,女嬰長大了除了嫁人生子,同樣能賺來銀子養家。我的鋪子用了女掌櫃,可也是繡坊這些地方才敢用,就是這樣,還有那酸儒明裏暗裏的說女人出來抛頭露面有傷風化。

酒樓裏也有那焌曹,廚娘是女子,可這些還不夠。您剛才說惠民署管不過來,我在想,京城裏那麽多女人閑着,先讓她們做衣衫,做來了我們收了捐給惠民署。但是有一點,那些婦人必須去惠民署教那些棄嬰針線活。”

韓老夫人想了想說道:“惠民署需要的太多了,我們的銀子夠嗎?”

“這些要貴妃娘娘出頭了,咱們不宜出這個頭,這家那家都在忙着辦宴會吃酒,讓娘娘也再辦一場,娘娘先拿些銀子出來,那些夫人多多少少也會拿一些出來。第一筆銀子咱就有了。得來的善款,咱也不去管,但是賬目必須公開。先是教女嬰針線活,先看看能不能成,成了再讓人教她們醫術,廚藝等,以後再辦專門的學堂,教除了棄嬰以外的女子學這些技藝。”

韓老夫人思索了一下,說道:“這些你得先拿個章程出來。唉,現在只能慢慢來,不知道要多久,女人才能像男人那樣,憑自己的本事有口飯吃。”

“先前只是幫惠民署分憂,讓那些棄嬰活下去。只能先一點點的做,不能一開始就被那些男人反對,這樣以後就什麽都做不了。細水長流,總有一天大家會覺得,女子出來為官為宰,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蕭晚之微笑着說道。

韓老夫人笑道:“等那些臭男人發覺時,咱們做的事已經無法反對了。說起來,前朝也有女帝女官,可是那也只是昙花一現。”

蕭晚之看着她的激動,只能微笑不語。

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順應環境才能做好事情,能真正解決這件事的,只有大家都不愁飯吃,以及明智開化。

而這些,是無比漫長的過程,任重道遠,她能做的,也只有牽這個頭,慢慢打下根基,讓後人走得更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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