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菩提
“兄弟，我是好心幫你，你怎麽倒打一耙。”
大鵬鳥沉着眉眼，有幾分不悅。
黑栗道：“謝過大表哥的心意。不過我喜歡不做那強人所難的事情，旁人也就罷了，但尊者他對我有恩，我若是強迫他，便是恩将仇報。”
這小孔雀還懂得報恩。
大鵬鳥一挑眉，心裏十分不屑，但他現在還不能跟黑栗翻臉，于是放緩神色，和顏悅色道：“我的傻弟弟，現在報恩都流行以身相許了。不管怎麽說，現在你們天地也拜了，就差最後一步了。我可跟你說，十二個時辰後，青音身上的縛神術就會失效了，要不要抓住這個機會，看你自己了。”
說罷，也不管黑栗再說什麽，推着他進了洞房，然後一把将門關上。
黑栗回頭去開門，發現那門不知被大鵬鳥施了什麽法術，怎麽也打不開。
“表哥！表哥！”
他大喊幾聲，然而外面鞭炮齊鳴，妖怪們歡呼雀躍，喜氣洋洋，根本聽不到他的聲音。
“哎，表哥真是太霸道了。”
黑栗苦惱不已。他回過身來，見青音仍舊是坐在那裏，閉着眼，猶如老僧入定。還以為他魂魄離體，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鼻尖額頭有瑩瑩細汗，那是正在運功調息、突破縛神術的象征。
黑栗不敢去打擾他，只好在一旁候着。其實這也一看，青音真是個英俊啊。雖然頭上光溜溜，缺少了一頭秀發，但正是這樣的青音，更加引誘人。
說實話，要黑栗不動邪心，那是假的。他忍不住朝青音那邊走了兩步，想着走近些瞧瞧他的臉。
這時青音忽然睜開了眼，眸中看似平靜，卻泛着一抹冷光，朝他看來。
黑栗心裏一突，立刻脖子往後一縮，整個人往後跳到床邊，把頭偏到一邊去躲起來。
躲了一會兒沒聽見青音罵他，便瑟縮地轉過頭，見青音仍舊閉着眼在那裏打坐。相比之前，氣息平穩了許多，神色安詳了許多。
“尊者，你怎麽樣了？”黑栗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不過青音沒搭理他。
黑栗覺得肚子有些餓，便撿了桌上的桂圓來遲。大表哥命令手下準備齊全，那些妖魔鬼怪便把人間的那一套都搬來了。棗子桂圓還有花生瓜果，一應俱全。就是沒有肉。
黑栗拿了一個果子，然後又退到床邊坐下。一邊吃一邊觀察青音的狀态，心裏擔憂，青音會否責怪于他。
越看黑栗心裏越沮喪，這叫什麽事兒啊。青音是除了神王之外對他最好的人了，是真心對他好的朋友。青音不僅給他治傷，還教導他做人的道理。可他呢？哎，都怪他一時糊塗，不該聽大表哥的。這下這麽一搞，他跟青音別說朋友了，不成仇人都不錯了……
這一晚上，黑栗到底沒對青音出手。他吃了果子後還是餓，但是也困的不行，便靠着床沿趴着。眼睛依舊瞧着青音，十分不舍。一想到從今以後可能再沒這樣的機會看青音，黑栗便心痛無比。不過癡情歸癡情，黑栗終究抵不過睡意。眼睛從一開始的含情脈脈，到後來目光渙散，翻着白眼，掙紮着睡去。
他坐在地上，擰着腰，歪着脖子，別提多難受了。
即使是夢裏，睡的也不安生。一晚上都夢見被一群和尚圍着念經，他痛苦的不行。
也不知什麽時候，那些聲音終于消失了，讓他得以安息。
第二天等到黑栗醒來時，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身上還蓋了被褥。他身上的外袍和鞋襪都脫了下來，被疊放的規規整整，放置在簾外的矮幾上。
青音已經不見了，房中安靜的很，沒有別人的身影。
一想到這裏是大表哥的地盤，再加上大表哥那個脾氣，黑栗十分着急，一下子撐着坐起身來。忽然他覺得手腕一痛，手下按着了什麽東西。
低頭一看，一串玄色的菩提珠靜靜地匍匐在雪白的枕頭下。
這是青音落下的嗎？
黑栗歪了歪頭，有些疑惑。
不過眼下他還有更着急的事情。他将菩提珠揣好，快速穿好了衣物，沖出房間。
“表哥表哥表哥——”
黑栗一路尖叫着，風風火火地沖到山洞口，正好碰到剛從外面回來的大鵬鳥。
一見了他，大鵬鳥原本就不怎麽好的臉色瞬間就更陰沉了，根本不想理他，想繞開他往旁邊走。
黑栗撲上去一把攔住他，“大表哥！尊者呢？尊者呢？”
“他走了啊。你這個時候才來問，昨晚上一晚上幹什麽去了？”大鵬鳥沒好氣，斥了他一頓。
“走了？”黑栗不相信，低頭瞄着大鵬鳥平坦的肚子，眼神狐疑，還伸手摸了一把。
“你幹什麽？”
大鵬鳥掀着眼皮，語氣陰沉，雙手負後，紋絲不動。
“表哥，你吃早飯了嗎？”黑栗問道。
大鵬鳥邪魅冷笑，“你以為我把那青音小兒一口吃了？”
黑栗想了一下，搖頭，“唔，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你那點小心思就別藏了，都寫在臉上了。放心吧，我還不想搞太大的事情，青音回如來佛那兒去了，眼下只怕在卯足了勁兒告我的黑狀呢。”
大鵬鳥繞過黑栗，一路往裏溜達去。方才在外面跟那青音鬥了一場，出了點汗，腹內空空，正好也餓了。
青音小兒當然不是他的對手，打了幾招便開始逃跑。大鵬鳥一路緊追不放，直追到西方世界。那青音十分狡猾，不去梵天境，而是直奔靈山而去。大鵬鳥到了靈山腳下便剎住了腳，他被那如來佛祖禁锢了七萬年，這才逃出來沒一百年功夫，怎敢再踏靈山。于是便轉了個圈，回了魔界，路上去了幾個舊識的朋友住處，把青音已跟黑栗成親這事兒宣揚了個人盡皆知。
現在這會功夫，恐怕上至天界，下至冥界，十天八荒的神佛，都已經知道了吧。
大鵬鳥十分得意。心說老子被如來佛關押了七萬年，今天終于小小的出了一口惡氣了。即便昨天晚上黑栗不争氣，沒能跟青音發生點什麽，但是眼下拜堂成親入洞房都是事實。這下青音別想幹淨了，小如來的名聲都臭了，我看你們一群和尚怎麽再自诩清高！
“那也不叫告黑狀，本來就是你不對。”飯桌上，黑栗一手雞腿，一手豬蹄，昨天一整天沒吃東西，可把他餓死了。
他一邊吃，嘴上還不忘數落大鵬鳥。大鵬鳥正在喝早茶，他好歹十二萬歲的年齡了，在吃相坐相上都比黑栗這種好太多。更何況在佛祖坐前吃了七萬年的素齋，現在一大清早就面對這一桌子葷菜，沒太大的胃口。只是顧念黑栗貪吃，才命小妖們備了這一桌席。
原本是一片丹心待兄弟，沒想到黑栗這小子不識好歹，竟然還敢說他的不是。大鵬鳥一聽，氣的不行，砰的一下把茶杯朝黑栗摔過去。不過沒甩在黑栗身上，而是落在黑栗眼前的桌子上，打了幾個圈，茶水灑了一半，最後平穩停住。
旁邊的小妖們吓的抖發抖，兩腿像是在篩糠子。
黑栗也愣了一下，寶藍色的眼睛瞧了瞧跟前的茶水，又瑟縮地瞧了瞧大鵬鳥。嘴裏包着肉，滿嘴的油，僵硬着脖子。
大鵬鳥深吸一口氣，好容易把通天的火氣壓下來，橫眉冷對，道：“好。是為兄的多管閑事，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管你的事了，你好自為之吧。”
黑栗心裏咯噔一聲，慌了，“表哥，我錯了……”
他期期艾艾地湊過來，滿嘴滿手的油，就要來抱大鵬鳥的衣袖。大鵬鳥身子後仰，瞪着眼睛，“坐回去！”
黑栗又坐回去。
大鵬鳥皺着眉：“你不是跟着青音六十年嗎？他沒教過你，吃飯時別說話，嘴裏包着東西別說話嗎？滿手的油還想來抱人，你有沒有禮貌？”
黑栗拿起面前方才大鵬鳥扔過來砸他的那杯茶，把剩下的都喝了，把嘴裏的肉都咽下去。然後又将雙手在衣服上蹭幹淨，歪着頭，寶藍色的眼睛亮盈盈地望着大鵬鳥，仿佛再說：你看我乖不乖！
“……”
大鵬鳥揉了揉眉心，低頭沉思。他到底已經十二萬歲了啊，他是遠古神獸啊，可不能跟這種剛剛化成人形、毛都沒長齊的小孔雀一般計較。他是大表哥，是大家長啊……
大鵬鳥用兩根手指抵着自己的眉毛推上去，讓神情盡量放松下來，勉為其難地勾起唇角，一臉親和地看向旁邊：“小黑栗啊，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呀？”
“表哥，你還是別笑了，你笑起來太滲人了。”黑栗縮着脖子說道。
“……”
大鵬鳥的眉毛隐隐抽搐，他發覺這個小黑雞仔兒一樣的家夥根本不值得他用任何心思去呵護，太可惡了！
于是大鵬鳥恢複一臉嚴肅，陰沉地盯着黑栗。
黑栗一下渾身舒爽，自己都覺得有點賤皮子。他嘿嘿一笑，“哦，對了，我得去梵天境一趟。”
“你想去纏着青音？”大鵬鳥語氣不太好，想揍人。
黑栗搖頭，“我也沒那沒賤，更何況，就像大表哥你說的，天涯何處無芳草呢。既然他不喜歡我，如今挑明了，我也趕緊換下一家。”
“……”大鵬鳥擰着眉，有些搞不太懂現在的小年輕，換對象的速度太快了。
“那你還去梵天做什麽？不怕那些和尚打你？”
“尊者他落下東西了，我得去還給他。”黑栗從懷裏摸出那串玄色菩提，“我之前一直見他戴在手上，昨天應該是不小心落在枕頭下了。”
大鵬鳥眉頭一挑，“青音昨晚上床了？”
“不知道，我昨晚睡着了，早上醒來看到的。”黑栗把那菩提珠遞給了大鵬鳥。
大鵬鳥接過一看，眯了眯眼睛，漆黑的眸子裏泛起笑意：“哼，青音小兒竟然把這個交給了你，看來對你也不是全無情誼。”
“嗯？”黑栗沒聽懂，湊過頭去看大鵬鳥手中的菩提。
大鵬鳥道：“一萬年前青音降生時，身上便自帶了這一串菩提珠，随着他越長越大，菩提也變化自如。青音年少在世間游歷時，多虧了這串菩提珠，才保他逢兇化吉，最終一路成佛成尊。”
“這麽說，這菩提手串是尊者的護身符？那我更得給他送回去。”黑栗瞪大了眼睛說道。
大鵬鳥睨着他，“這不是護身符，這是青音的本體。”
“本體？”黑栗靠在大鵬鳥身上，仰起頭來看着他，寶藍色的眸子裏滿是驚奇和不解。
大鵬鳥望了他一會兒，忽而笑起來，低聲道：“你那個神王說的不錯，青音的确個花和尚。”
“表哥，你帶我去梵天境吧，我得把這東西趕快還給尊者。”黑栗沒太聽清大鵬鳥的話，只是得知了這菩提珠是青音的本體，更加覺得重要，半點也不敢耽擱地想要送還回去。
大鵬鳥眯着眼睛，仿佛有些不太确定，“你真的要還回去？”
“那不然呢？！”黑栗理所應當的反問。
“你就不明白，這東西是……”大鵬鳥很想說，你難道就不明白，這是青音故意留給你的嗎？但是話到最嘴邊，他又遲疑了。
黑栗今年四百七十歲，作為一只孔雀來說，已經垂垂老矣，沒有多少活的年歲。尤其對于他們這些成佛成魔的來說，黑栗的存在就不過朝暮之間。青音想渡黑栗成佛，但方式太過溫柔順從，不願太殘忍，總要給這只傻乎乎的小孔雀留些溫情。然而青音畢竟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他不知道愛一個人求而不得這種痛苦，越是拖泥帶水留有念想，越會讓人痛不欲生。
長痛不如短痛，幹淨利落，反而才是解決之道。黑栗自己也說了，他還要趕緊去找下一個呢。這青音的菩提本體啊，黑栗不能留着。
想到這裏，大鵬鳥下定了決心，将這菩提珠子收好，道：“也罷，還給他也好。不過眼下你不能去梵天境內，那青音小兒有三寸不爛之舌，整個西天就他會說。你若是去了梵天，他勢必要舌綻蓮花說服你當和尚。現在看來他故意留下這珠子，定然是要你前去梵天，自投羅網。”
黑栗一聽要當和尚，整個人都慌了，哭唧唧扯着大鵬鳥袖子道：“表哥，梵天雖然很好，但是太無趣了。我以前是因為青音的緣故，所以能在那兒呆六十年。現在我都不念着他了，再讓我回去，豈不是要讓我受折磨嗎？我都沒多少年活頭了，要真讓我在那裏度過餘生，真是不如讓我現在就死了。”
大鵬鳥道：“不去不去，那和尚誰愛當誰當，那佛誰愛成誰成。不管你還能活多少年，盡管跟着我，保你吃喝玩樂，享受快樂。”
有了大鵬鳥的保障，黑栗一下就心安了不少。不過一瞧道那玄色的菩提，便又苦惱：“可是這菩提……”
大鵬鳥站起身來，“我去替你送吧。”
“現在就去啊？表哥，你可千萬別跟人家打起來。”黑栗也跟着站起來，他有些擔心大鵬鳥是借故去找事的。當然他這擔心不無道理，因為大鵬鳥的确有這個想法。他先前被那青音逃到靈山，還沒好好打一頓了。
不過現在被黑栗說出來了，大鵬鳥臉上便有些挂不住。“我跟青音又沒仇，跟他有什麽架可打。先前是為了你的事兒，現在你倆都沒事兒了，我也就不湊那個熱鬧了。這不我飛的快麽，你在家等我，沒等你吃完着桌上的食物，我就回來了。”
“嗯嗯好的！那表哥快去快回，我給你留個雞腿！”黑栗歡歡喜喜，眼冒星光。
大鵬鳥一笑，“你這個饞嘴的家夥，都給你吃了，我才不要。等着！”
說罷，化身為鵬，一展巨翅，直上九天。
作者有話要說：
啊，再一兩章應該就能，結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