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枕瀾自忖以他現在的狀況,帶着一大一小兩只傷員禦劍可能有些困難,只好先走出這怨氣彌漫的村子,然後遣兩只飛禽走獸代步。于是他往劍鞘上貼了張符,單手将蘇臨淵丢了上去。他這邊一動,劍鞘就飄飄忽忽地跟在他後頭,十分方便。
顧枕瀾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阿霁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阿霁狗腿地拉了拉師父的袖子,沒話找話地谄笑道:“師父,我們這便要回去了嗎?栖風閣的牆塌了,等回去我好好幫您修一修。”
顧枕瀾淡淡瞥了他一眼:“少拍馬屁,修牆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回去以後你什麽都不用做,只管上那九層經樓裏,對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壁思過去。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不作死了,再給我滾出來。”
阿霁可憐巴巴地垂下頭:“是,師父。”
他這副模樣就像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讓顧枕瀾想到了他養過的那只會抱着他腿撒嬌的奶貓,頓時心軟了。顧枕瀾心想,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這小崽子,要不然得什麽時候才能知道天高地厚?不過現在,旁邊還有一個随時可能醒過來看笑話的外人,要不就先算了吧……
想到這兒,顧枕瀾對着阿霁一點手,道:“你過來,先給我說說你們在下頭究竟發生了什麽,蘇臨淵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
霜打的阿霁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他開心地湊上來:“是,師父!”
眼看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嚴師形象岌岌可危,顧枕瀾立刻把臉繃得更緊了點:“你給我嚴肅點!”
當時顧枕瀾一走,魂沼加諸他們身上的痛苦更加難以忍受,時間好像都停滞了。那會兒誰也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多久,三才子漸漸便開始疑心顧枕瀾是不是借這個機會獨自逃走了。後來,魂沼的壓迫不知怎的陡然松了下來,閑不住的老幾位便跟蘇臨淵起了争執。一直不聲不響的山萃子忽然發難,蘇臨淵防備不及,身受重傷。
“再然後,我們就被抛出來了。”
“我猜他們想殺的是我,”阿霁悶悶不樂地說道:“蘇公子都是為了保護我。師父,我什麽時候也能修成你這樣的大能,不用拖累別人呢?”
顧枕瀾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他們可能确實想殺你,但是更不想放過蘇臨淵。他們現在不想死了,當務之急自然是殺人滅口。畢竟他們這幾天的所作所為,洩露出去任何一件都足以讓他們身敗名裂。”
“不錯,前輩教訓的是。”顧枕瀾一回頭,就見躺在劍鞘上的蘇臨淵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他疲憊地嘆了口氣:“人心難測,晚輩這回也算得了教訓。”
老實說,顧枕瀾實在不是很想看見這張同林聽濤如出一轍的臉,可又不好就這麽把男主大大一個人扔在這,只得捏着鼻子違心地說道:“你傷了要害,得好好将養,不如先跟我回天機山吧。”
實心眼的蘇臨淵欣然應下,又對顧枕瀾連連道謝。
顧枕瀾不怎麽想跟蘇臨淵說話,于是一路上都在訓斥阿霁:“……你天賦好,肯用功,修為在同齡人中算是上佳,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看那些活的長的,人家整天找秘籍找仙丹,就是不找死,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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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連連點頭:“是,師父教訓的是……師父,快看!”
然而顧枕瀾怎麽會被這種“看,飛碟!”一般的小手段唬住,他慈愛地搖了搖頭:“為師不看,為師就想聽聽你怎麽反省。”
阿霁:“……不,師父,您還是看一眼吧。”
顧枕瀾于是順着阿霁的目光,扭頭往身後看去,不由得一愣。只見前不久才剛跟他們分開的那個女妖,此時竟躺在枯萎的樹叢裏。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口,卻是慘烈的生機斷絕之相。
好歹又一面之緣,顧枕瀾既然碰見了,總要理一理的。他在那女妖身旁蹲下,發現她也就還剩下一口氣了。
華佗再世也救不活了。
顧枕瀾給她喂了一顆丹藥,又往她的經脈深處渡進一絲生氣,那女妖緩緩睜開眼。她的目光已經散了,好半天才聚焦在顧枕瀾的臉上。
顧枕瀾問:“是誰把你傷成這樣,三才子麽?”
那女妖搖了搖頭:“不是。不過他們啊……嘿!”他們會如何,女妖是無論如何不肯往下說了,她看向顧枕瀾,輕聲道:“我是不成啦,你也不用費心救我了。不過我既然又遇見了你,便是我們有緣分,那我托付你一件事,行不行?”
顧枕瀾心道這個破村子統共只有一條路,往這一蹲想遇見誰遇見誰,跟緣分恐怕關系不太大。可他不太擅長拒絕女人,即便他面前的這一位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能算是個人。
顧枕瀾沒說話,女妖便當他答應了。她的脖子好像斷了,無力地扭成一個不自然的弧度。她對顧枕瀾道:“出了鹿家寨,一路往北三裏地處有個小山包子,山腳下有個不起眼的山洞,我還有孩子在那裏面。你若不想養它,便把它随便托付給什麽。總之你可憐可憐它,別讓它還在襁褓之中便餓死了。”
這女妖一生坎坷,遇上的淨是無知又狠毒之輩,親生的孩子抱也沒抱過幾天,收養的孩子險些魂飛魄散,果然是萬中無一的天煞孤星命。她這輩子沒做過什麽惡事,天道卻始終對她格外刻薄。
顧枕瀾心生憐憫,點了點頭:“好,我養她。”
女妖似是驚喜異常,卻已經沒有力氣笑一笑了。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好像在說:“那我便放心了。”
顧枕瀾總覺得哪裏不對,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是那個魂體,她從頭到尾,都沒提過一句那個少年的魂體!顧枕瀾當即扣住她的脈門,硬是擠進一分真元:“你先別死,你的二郎呢?”
可惜已經晚了。
女妖頭一歪,就此魂歸故裏。顧枕瀾恐怕再也無法弄明白,為什麽她臨死前,好像已經忘了她一直視如性命的那個孩子呢?